第24章 吟血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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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略偏头,颛月光芒杀气腾腾,已至眼角,我乾阳指往剑锋一弹,颛月叮咛一声,空中嗡嗡鼓动偏去,临空一绕又攻上前来。知他现下心绪激烈、必杀我而后快,而
    轩辕求败与凤桩桩旧事也是令我思虑紊乱、愧意深沉,当下满心不欲同他争执,只是一昧避让。魄军却俨然一副铁石心肠,剑锋连连夺项欺心、如影随形,我间中
    望去,好一柄颛月神剑,莹白凛冽,耀日争辉,方才满满染得轩辕心血,刃上却一滴未留痕迹,皎洁如皓月辰星。
    趋步闪避中,我不由心下黯淡,诚如轩辕求败所言,凤当年对这名异瞳儿郎必是极之厚爱的,这柄傲雪欺霜颛月剑,即便是当年血池中师父所收藏的上古神器灵蛇剑,与之相觑也须俯首三分,尽我七十余年生涯,亦不曾见过此等纯粹剑灵。
    “这颛月,可是她所赠?”我趁他换式,间中一问,语带酸沉。
    “何止,此乃她亲手为我所铸。”魄军语调含温,我心中更是一颤,方才便觉出此剑灵犀之盛大精纯,乃世间罕见。古言铸剑如人,需要何等深沉寄托与皎洁情怀,方能亲手铸成这柄灿比银河的三尺颛月?我心头一涩,突然明白了轩辕执意要死在这颛月剑下的心意。
    “一手抚育之人,真心相待之人,你缘何一夕之间又要夺她性命?你既不欲她活,当初又何苦救她?你以为世间为君为长,为师为上,人人都同你般乖悖无常,妄
    动杀念?!”魄军厉声喝道,语发连珠衬杀气如袂,似江河鼓浪,一波胜一波激切。我面露苦笑,这异瞳儿郎,生性纯粹、心无旁骛一如她为他所铸之剑,如此干净
    魂灵,又如何能体会那些天人交战、命运多桀的煎焦与无奈?
    突而却是对他心生了无比钦羡,皎洁如他,才真正不算辱没了她罢,而我罗玄,却早在人世之初,便已失却了这般纯粹的资格。
    “为何不拔刀?”魄军声色中早是戾气满满,却与他遒劲脸庞融成动静美态,脑中不由闪过他与凤在紫府郁金园中持剑相依的情景,夕阳之下,他剑势如潮、汗珠晶莹,她歪着脑袋立在一旁看他,盈盈一笑——
    噗哧一声,颛月直入心胸,二度吟血,拜疆封喉。
    觉出唇角血丝涌溢,我沉沉伫立着,一径不欲动弹。
    “爹!”却是绛雪惊恐的呼声从身后扑来:“师叔,不要杀我爹,求求你不要杀我爹!”喊着便一手灵蛇横亘相护,另一手直直握上颛月剑锋,鲜血淋淋,珠泪滚滚。
    “罗玄,你竟也一心求死么!”魄军未料我会如此,原本指望一场死决,无论胜败都圆了心中夙愿,如今却莫名不战而胜,由不得他不瞬息大怒,一双潜褐瞳仁暴涨为如漆墨色,深沉无底。
    我闭上双目,静静体味着颛月在体内蔓延开去的彻骨寒凉,仿佛她一双柔荑缓缓游弋于心腑之间,我不知自己已面露微笑。
    那温柔低迷却瞬间狠狠抽去,我心头一空,茫然睁眼,一口鲜血不可抑止地喷薄而出,胸前亦溅出一道森长血气。
    “只有轩辕求败,方配得上这柄颛月,却轮不到你!”魄军嗓音低沉靡厉,提剑一收,人已临空遁去,“便再余你这三年性命,由你日日悔恨!”言毕,苍山留朗,青鸾绝尘而去,转眼融入窦蓝。
    “爹,你怎么样了?”绛雪直到魄军踪影完全不现,始敢放下手中灵蛇,颤巍巍地扶我起身,甚是费力。我意识涣散,模糊中拨开她手,踉踉跄跄走向崖边,双腿一软,又半跪下来。
    “爹!”绛雪见我如此,音色中溢满前所未历的痛楚,“凤。。。”我无意识地唤,伏下身在雪地中摸索翻找,“凤。。。”终于触到了,指尖犀利冰凉,已遭玉锋划破,找到便好,我瑟瑟收入怀中,继续摸索。
    “爹,我帮你找,我帮你找!”绛雪扑通一声跪在我身侧,双手也纳入积雪不停翻看,泪水如断线珠贝,簌簌滚。
    日已正午,骄阳似火,父女二人在窦蓝山巅四下匍匐翻拨,轨迹烙在皑皑雪原上,远远望去,如朵迟开三世的莲华。
    二十余载人烟不至的哀牢山,沉香尽,苔痕入土。
    女儿一步步随我踏上意连天,穿过一线崖,父女俩潜行山中,一路无语。恍惚间会有种错觉,昨日重来,凤正亦步亦随跟在我身后,跌跌撞撞追赶我无心的阔步。
    我放慢步伐,让女儿赶上。
    有女万事足。数日前窦蓝山上,因绛雪闻得魄军最后一句“便再余你三年性命。”,她心中启疑,再三追问下,终知我体内百毒多年间已循续归位,最终只余下了三载性命。却也没见她再多掉泪,只是往后箫声,更添了凄清骨冷。
    回山之后绛雪住进凤当年的卧房,是她意下坚持。常见她一件件细细翻看她娘用过的旧物,菱花镜,鱼骨梳,雕岚黛盒,郁金熏炉,甚至桌上的酥油灯,她都会抬起翻看,目光每每疑惑而绵长。
    每逢此时我便会驻足立在廊外,仿佛看着她母女俩,隔着时空静默共处。
    哀牢山仍一如既往,平静深邃,与世无染。我在绛雪陪伴下,安然享受着这最后三年的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时值战乱纷飞,正是尸骨无收、百病流肆之际,山下瘟疫横行,百姓号啕哭声日日传入山中,使人夜不能寐。我便利用有限时光,日日出诊,就近医治山下百姓,有时走远一些,病人告急,便会几日不归。
    每逢这般,绛雪便会留在山中打理我每日行症所需药材,待我症号归来,再将药箱填满。
    一日重症归来,急用歉乞草,去药阁一看,却是早已用空,心中不由责怪女儿怎不及时补缺,当下寻她,却四处不见,入山再寻,终在半腰里发现她,却是早已昏倒不省人事,身边散了一地歉乞草。
    一探脉搏,竟是毒入骨髓之大凶状!我心下荼乱,只觉脑中一片空茫,抱起女儿风也似赶回山庄。
    接下的数日,我不知自己如何熬过,却原来绛雪为解我身上金蜥蜴、望月鳝、言临浦九枚毒针汇合之剧毒,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借着替我置备药材为名,躲在山中
    暗暗以己身试练百毒千药,希翼找出能解我身上汇毒之配方。而我整日出症在外,朝发暮归,所想不是医旧,便是研新,除却呈递药箱,我父女俩却是连坐下吃顿饭
    的功夫都顾不上,故我未能察觉她早已毒侵入肺,病入膏肓。这日,她见歉乞草用磬,便上后山采摘,途中却因六钉锥魂旧伤复发,而至毒势暴涨,奄奄一息。
    我在凤房中抱着女儿,巨大悲恸醍醐灌顶。我发现得太晚,纵然全力施救、耗尽真元,可绛雪五脏六腑、经脉骨髓早已俱遭毒性侵变,终是生生横卧等死,回天乏力。
    似乎命运总爱同我开这等残酷玩笑,我一心系着山下百姓,日日研药时,却不知自己骨肉早已性命濒危。我让女儿靠在怀中,全力压抑心中痛苦,和颜悦色一如既
    往:“莫怕,此病只需静养些时日。”我拍着女儿骨瘦如柴的肩头,绛雪在怀中哀哀一笑,却是道:“爹,我不能亲自将秦陵图送给杨过了。”
    见她此刻竟还念着那青骢少年,我心下顿如钉锥入肉般阵阵绞痛。绛雪一生情遇坎坷,为兆南玄霜倾心相付,所求所得,竟是不及寻常少女万分之一,而这一切,
    全因我在她与玄霜出生之际,便断然否决了凤与我在这哀牢山中坐袂一生的资格。是我,一意剥夺了她姐妹俩本应享受父慈母爱、高堂呵护的温祥命运。
    “我们母女三人的命运,是你一手造成的。”她曾对我如是。
    也罢,也罢,玄霜亦已殁去多年,便让我父女三人,黄泉共赴,作伴去找你娘吧。我抚着绛雪青丝,泪入深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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