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惊梦·懒画眉(2)

    她随着他的步子，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白净的脸，乌黑的发，淡扫的眉，还有眼神之中，那一种笃定的温柔与安然。
    我愣在了那里，乱着发，涕泪四流，毫无半点仪态。
    我愣愣地看着他和她，不敢相信一样，喃喃道，宁信？
    25 你总是这么轻易让我改变自己的决心。姜生，你是个妖精吗？
    她看到我和凉生，微微一愕，仰起白净的脸，看了看身边的天佑。
    他停步在楼梯处，双目审视般看着楼下。大病初愈之后，他冷静，沉默，双唇紧闭，如同一座黑夜中孤独的山。
    宁信见他并不话，自己便微微加快步子，独自走了下来，走向我，私密却又下意识地护着腹。
    我愣愣地看着她，又回头看看钱伯，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告诉我，没有去见他的必要了。
    好像……真的没必要了。
    宁信看着我，微微一愕，瞬即轻轻扶住我，仔细打量，很关切地，听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凉生，对我，你让他担心坏了。
    然后，她仿佛对凉生解释一般，，昨天你走之后，未央找不到你，就跑去你家乱砸东西，我过去阻止她……所以，你放在客厅里的那张报纸，我不心也看到了，上面有血迹，我也看到了……我担心得不得了，也就飞了过来。所幸啊，他们俩都没事。
    凉生迟疑着点点头。
    宁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楼梯处的天佑。
    我恍然，终究讪讪，有些语无伦次地，呃，钱伯，他人没事……我……我只是不放心……我……
    宁信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探身靠近我，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她，他没事，我和孩子，也就没事了。
    她的声音极，只有我和近处的凉生能够听到。
    我挤出一丝笑容，自己都觉得勉强。
    宁信看了看我和凉生，然后，她语气委屈，眼红含泪，忍了又忍，，他啊，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啊？
    孩子？凉生猛然抬头，看着我。
    我讪笑。
    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凉生狠狠瞪了楼梯处的程天佑一眼，一把拉起我的手，，跟我走！
    啊？我一惊。
    我，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凉生，不管去哪儿，就是这辈子再也不能同他在一起了！
    啊？凉生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凉生看着我的眼睛，面容严肃峻然。
    他，我不能让你跟别的女人去分享同一个男人！我不要你还没嫁进门去就已经有孩子喊你后妈！我不要你之后都生活在幽怨之中，郁郁寡欢，每日以泪洗面，像我们的母亲一样！不管你爱他爱得要死还是要活，我都不允许你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他突来的霸道和任性，让我不知是欢喜还是忧伤。
    谁我哥有别的女人？谁我哥让她当后妈？谁我哥会让她一辈子郁郁寡欢？我哥那是巴不得把她当菩萨供着，晨昏叩首，早晚烧香……不对，是咱哥。
    这时，天恩从转角处幽幽地拐进来，他坐在轮椅上，不依不饶，像是挑衅一样，望着凉生。
    汪四平在一旁憋着劲儿，翻着眼珠子来回晃，看着钱伯不话。
    这些年，青面兽同学虽然总下风，但始终瞧不上笑面虎。据是因为钱伯的旧主人曾是一位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压寨夫人。那还是五十年代的事儿，程方正二十四岁，只身入湘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与这被掠入土匪窝的女子一见钟情，月下私奔了。而钱伯那时只有十二三岁，是土匪头子用来看住压寨夫人的喽啰。压寨夫人心善，怕自己失踪连累了他，拼了性命，也将他带出了大山。正因这段往事，汪四平总瞧不上钱伯。
    天恩身边的人见汪大总管又在拿捏自个儿的身份，很是无奈，只能恭敬地对钱伯解释道，有台风，航班改签了。
    凉生没放开我的手，将我挡在身后，看着他，突然一笑，，对，是咱哥。不过，这个“咱”也承蒙二哥您慷慨成全，没有您的肢体不全，我也入不了你们程家，做不了这风光的程家三少爷。
    程天恩被戳到了伤心处，脸色顿时酱紫，唇色都发白了。
    我回头看着凉生，我从来没有想到他的嘴巴会这么毒，会这么毫无掩饰地直戳天恩的痛处。
    凉生已不许我再犹豫，将我一把横抱起来，，走！
    站住！
    楼梯处的程天佑终于缓缓走下来，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极度霸道，地有声。
    钱助理在一旁心翼翼地扶着他。
    他一开金口，手下人就纷纷上前堵住门，将凉生围堵住。
    凉生回头看着他，，你还想怎样？！
    钱助理搬来一把椅子，程天佑座，声音气息极低，如同病中的豹子，优雅却不失猎杀本性，他，这是我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他沉身坐着，双目暗黑如黑洞，一脸绝情的模样，如同暗夜之神，这是我最害怕的模样——他的这种表情，我只看到过两次。
    一次是在九的出租屋里时，那是初相遇。
    一次是他剁掉凉生的手指时，导致终别离。
    往事让人恐惧，我从凉生的怀里挣脱出来，护在他身前，抬眼望着程天佑，那么近的距离，却又那么远。
    我看了看旁边的宁信，突然笑了，歪了歪头，看着他，泪影抖动，有些诘责的意味，，我们之间的事？
    程天佑的目光顺着我的声音寻来，他对钱助理，让无关的人离开，我和她需要好好谈谈。
    一旁的天恩看了看程天佑，又看了看宁信，对汪四平使了个眼色。汪四平会意，向自己人使了使眼色，推着程天恩离开了。
    天恩对宁信，一起？
    宁信看了看我，满目秋水，便也转身跟着离开了。
    我看了看凉生，，你先走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程天佑，他不必走！
    我一愣，轻轻护在凉生身前。
    钱伯将那份合约递给程天佑，，姜姐的合约，签了。
    程天佑接过，放在膝盖上，斜睨着我，有些不解道，既然同意了……不是皆大欢喜了吗？
    我走上前，试图夺过合约，我，我根本就没同意过！我，他们不让我见你，我害怕你出事了，我以为……
    他的手紧紧按住了我的手，冰冷，有力，阻止我去撕毁合约。
    我近在他的眼前，他却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看着我被他压在膝盖上的手，和那叠合约。
    他，你以为我死了？
    他这么一，我的眼泪就想往下掉。
    是的。
    我以为他死了。
    我以为我害死了他。
    所以，刚刚才会发疯一样，哭喊，寻找，才会这样失魂魄地站在他的眼前。
    其实，这些天，漫长得可怕，惊恐、负疚、胡乱猜测，种种情绪如影随形，早已压得我无力喘息，几近崩溃。
    他抬手，轻轻地摸索到我的脸颊上，微凉修长的指尖，轻擦我的泪，，你哭了？为了我？
    他叹了一口气，，你总是这么轻易让我改变自己的决心。姜生，你是个妖精吗？
    只因他一句温柔悲悯的话，我就哭倒在他的身前，顷刻间，仿佛委屈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能够得到安抚的怀抱。
    我不想哭，不想情绪失控，却在他那句温柔的话语里，再也把持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我，天佑，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紧紧地拥着我，大手轻轻地摸索着我的长发，无声地叹气。他，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
    我不知这话里深意，只是不住地哭泣。
    钱伯在一旁无比焦急，，大少爷，你不能改变主意啊……
    程天佑冲他摆摆手，不让他多言。
    钱伯只能无奈地叹气。
    不知哭了多久，只记得他一直在我耳边软语温言。
    他，姜生，你知道吗？你在我床边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你，若我先百年，你披麻葬我；若你先百年，你魂魄必来相守。
    你，如果我真醒不了，你就永远陪着我。
    你，你给我讲每天发生的事情，你替我看每一天的风景。春天的雨，冬天的雪，夏季的花，秋天的叶……
    他轻轻的声音，如同憧憬着童话一般的声息。他喃喃着，你，你会守着我，给我擦每天在眉毛上的尘，你会看着我生出第一条皱纹，看着我满头白发……
    你你会活着守着我，直到我，或者你的百年。
    他静静地重复着，如同一个孩回味着糖果的香甜。
    凉生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这一切。
    我的心里，翻涌起千般滋味。
    程天佑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我的长发，仿佛倾尽了一生的温柔，，姜生，那一刻，我躺在床上，真的希望就这样一直躺下去，直到百年之后。
    到这里，他无比寞地叹了口气，可是，姜生，你大抵不知道，现在的程家，却已处于风雨飘摇之际。1991年程家在香港合纵连横，收购恒泰，何等意气风发。现如今，程家却也面临被收购的境地……你以为，这次只是个简单的模特大赛吗？不，这是在向那些二世祖们筹钱。他们寻欢，我们筹钱……
    我的身体不由一僵。
    他叹气，摩挲着我的脸，，祖父年老，族人虎视眈眈，如果我再像父亲那样游戏人间，不管不顾……那么，整个程家就要在我手里毁掉了！
    我抬头，推开他，，所以你就选择毁掉我吗？
    他没话。
    半晌，他看着手中的合约，，我以为这是对我们俩最好的成全，没想到是“毁掉你”。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刚刚那句“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是什么意思。
    是啊！
    不要傻到因为别人的一句温柔的示好，你就觉得他改换了心意。他改换的怎么能是心意？他改换的只是让你接受的方式！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程天佑，我以为你这样的男人的字典里，永远不会有妥协。我错看你了！
    程天佑叹气道，你以为只有凉生会妥协吗？当年他离你而去，远走法国。唉，所有的男人都会！只要他付不起这代价，只要他付出的代价会让他魄得像孙子一样！
    我的心仿佛堕入了严寒冰窖。
    突然间，我仿佛失忆了一般，再也记不得曾经是否真的有一个男人强势霸道地对我过——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如今想起，再多的信誓旦旦、生死盟约，到头来，不过是甜言蜜语过头后的一句天大的笑话。
    可笑度与甜蜜度成正比。
    我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冲着他笑，仿佛刚才相拥而泣的那些温柔缱绻，都是烟云一般。
    我仰着尖尖的下巴，冷笑道，我以为你会死掉，你永远醒不了了，我才会在你床前那些生死不渝的话！你，不要太当真！
    他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整理着那些合约，没话。
    我，程天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对于你，我永远都是内疚！亏欠！永远都不会是爱的！你把我留在身边干吗？有意思吗？留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留一个心里永远只有别的男人的女人，有意思吗？！你是受虐狂吗？！你是变态吗？！
    他依旧不话。
    钱伯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劝道，姜姐，对大少爷话，你多留点儿口德吧！
    我横了钱伯一眼，无比悲凉，我，口德？！我若有“德”，也早让你们给活活弄没了！
    我指着程天佑，姓程的！你听到了吗？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我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是在利用你。我知道你有钱，你是款儿爷，你是凯子，能满足我所有的欲望！我拜金！我贪图享受！我配你不起……
    程天佑没看我，他笑了笑，带着微微悲伤的味道，却又那么无情，他，你爱不爱我，心里有没有我，我心里清楚。你的身体，比你的嘴巴诚实。
    他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调情，不如是侮辱。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不出来。
    最后，我冲着他深深鞠了一躬，我，谢谢程大公子救我！一次深海，一次火海，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容他日再报，这里就别过了！
    完，我转身，狠狠擦掉眼角的泪，快步离开。
    他，你要走？
    我没回头，，是。
    他，为了他？
    我赌气一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