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侍婢难做

    大姐真的不会带她出阁，那个陪嫁丫鬟的梦，原来醒了就是一场空。桃的心扯得很疼，虽然一直知道这就是个梦，可梦醒了，从头到脚，都是彻骨的凉。
    大姐苦笑道：“虽如花美眷，恩宠一身。可到了真正的日后生活，不过是一场权衡较量。身份地位才能撑腰杆。恩宠又能持续多久？”
    桃不知怎么接话，半晌才低低地道：“姐也没出阁，怎么会有这种感悟？”
    大姐的声音缓缓传来，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我的亲生母亲，同你一样，是名舞姬。”
    桃身子一震，不觉抬起了头。大姐的目光飘得很远：“她的舞很美，如今府里的舞姬，没几个能比的上她。所以我的父亲，便把她收了房。起初是很恩爱，可惜不长久，他娶了正妻，就是之兰的母亲。之兰的性格----和她母亲很像。”
    大姐没有具体形容何大人那位嫡夫人，不过桃已经明了，和二姐的性格像，必然是张扬跋扈，不肯屈就的。那大姐母亲的状况，便可想而知了。
    大姐的声音消沉了下去：“她是抑郁而终的。过世的时候，年纪并不大。”
    果然是深秋浅东，桃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凉意，侵袭着自己单薄的身子。心也随着凉透。做侍妾是不幸的，可无法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是更不幸的。可最不幸的，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她是大姐的人，她的命运在大姐手里，大姐又是她的恩人，她不能违背大姐，也不敢违背大姐。如今的她，就是这么无奈。
    桃朝着大姐跪拜了下去：“姐，桃宜知道了。”
    看着大姐静静地靠在榻上，桃第一次觉得和姐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帘幕。从前大姐教她识字，教她念书，那种无间的日子好像一瞬间，就从指缝溜走了。
    过了半晌，大姐对桃了祁公子要调她过去帮忙做事的事情。如果是以前，哪怕是大姐这些话之前，她的心都会砰砰乱跳，满是期待。可如今，只剩下一肚子迷茫和彷徨。
    半梦半醒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桃换了件干净衣服，和大姐辞行后去了祁公子的营帐。
    祁公子一早已经和太子出去了，桃过去的时候，云笙正在营帐里搬弄着东西，看到桃眉眼都笑开了：“你来了？”着一把拉起桃的胳膊，“快过来，有好吃的给你留着呢。”
    桃的胳膊本来有伤，被云笙捏的一阵生疼，忙把他的手甩开，不自在地笑笑：“不吃了。先干活吧。公子要做什么？”
    “急什么？又不在一时半晌。”云笙从柜子最下头摸出一个坛子，“这是上次太子赏公子的，公子赏了我，我留下的。”
    桃凑过去一看，是几块果脯之类的，伸手捏了块丢进嘴里，不觉笑得眉眼弯弯：“好甜。”
    “那是。”云笙得意地笑道，“这是西域特产，蜜瓜干。”
    祁正修回来的时候，就看得桃和云笙脑袋挤在一处，叽叽呱呱地不知着什么，桃的眉眼，笑得弯弯得像两弯新月，颇有动人之处。她在自己面前倒是从来没这么自在过。祁正修轻轻咳了一声。
    云笙忙赶紧站了起来，垂手立着：“公子回来了。”桃几乎是蹦起来的，惊慌失措地站在了云笙一侧，离祁正修更远。
    祁正修看着桃温和地笑笑：“来了？”
    桃的心随着那勾起的眉眼，又狠狠跳了两下，回答着：“来，来了。”
    祁正修对云笙道：“随我去城外办些事情。”转而对桃微笑道，“麻烦桃姑娘帮我把这帐里的书搬到营帐外的空地上晒晒，难得今天天气好。”
    云笙愣了一下，随即道：“公子，不如等我回来和桃一起弄吧，书——”
    祁正修温温地打断了云笙：“回来不早了。”看着桃勾唇问道，“可以吗？”
    “好。”桃用力地点头。晒书，不是什么难事。以前也帮大姐做过的。
    云笙和祁公子出去后，桃便赶忙翻腾着书柜，将祁公子的书搬了出来。难怪云笙祁公子爱看书。果然不虚言，到濠州这么几天，还带了满满两箱书。只是，大部分的书都湿漉漉的。这便有些麻烦。
    寻常的书，放得久了，顶多是返潮，放在阳光下晒晒就好。可湿了的书，就得每页都晾干，还得用镇尺绷直，否则书就皱了走形了。
    桃搬了五六本书，走到营帐外面，也就只有一处地方，翻下营帐外的坡，再翻上对面的那个坡，坡顶有块很大很平的石头，可以晾书。
    桃把书放在石头上，用镇尺压好，又回去搬书。身体还有些虚弱，这上上下下的跑已经让桃喘不上气了，还抱着一大摞书上下地跑，还得不时翻翻书，用镇尺绷直，刚一个多时辰，桃就觉得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了。这才刚晒了不到五分之一。桃给自己捶着胳膊，太阳也太好了，照的桃眼冒金星。桃忍不住腆着脸，想找守卫营帐的士兵帮帮忙，却被断然拒绝。各人各司其职，在兵营里擅离职守是掉脑袋的事，没人敢和自己的脑袋开玩笑。桃只好作罢。继续自己吭哧吭哧地搬。
    中午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这里谁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哪里能吃饭。只好先忍着了。好容易弄到下午，晒了过半，但日头没了，乌云又开始压城。桃赶紧疯跑着把书抱回营帐。生怕再被雨淋了就麻烦了。等把书到搬了回来，桃累得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可是这是祁公子的书啊，桃把晒好的书每本都细细地收好，摞到一起。又忍不住翻了翻里面的内容，有些字桃不认识，有的认识，大致知道是些兵法的书。
    等到把书都整理好，已经日近黄昏了。桃给自己捏了捏胳膊，那条带伤的胳膊伤口还会隐隐作痛，尤其是阴天。身上又饿又累，无力地直想瘫坐着。刚歇了个脚，忽然营帐帘子一挑，祁公子和云笙回来了。桃赶紧走上前行礼。
    云笙对祁公子告了一礼道：“公子，我去吩咐把晚饭送来吧？”
    祁公子摆摆手：“我还不饿。”
    桃的肚子“咕咕”地叫着，不由脸红得轻轻按着。祁公子似乎没听到一样，坐到了案几前，吩咐着云笙：“你出去吧，我要写封急件。桃姑娘在这里帮忙就可以了。”云笙看了桃一眼，退了出去。
    桃识趣地走到案几旁，开始研磨。记得云笙曾经对她过，祁公子喜欢墨研得浓浓的润足了笔再写字，便使劲地开始磨墨。祁正修看着低头专注的桃，随手拾起一支笔蘸了笔墨，浓浓的饱满，不由心里微微动了一动，抬眸问着桃：“谁告诉你的？”
    祁公子的声音很温，桃觉得自己又忍不住心跳得砰砰了，可这是不应该的。便低头吭哧答着：“什么？我瞎弄的，平时给大姐就这么研磨。”
    祁正修的心刚浸润起的一点暖意，倏地退了去。是啊，她平时也这么服侍何之棠的，又何必自作多情以为她是对自己用了心，知道自己喜欢研得浓墨润笔这么上心？
    祁正修无故地有些懊恼，只是他的懊恼从不表现在脸上，反而化作了个淡淡的笑意。祁正修取出一叠纸展开，纸的张幅很大，案几却很，铺开后几乎占满了整个案几。祁正修看着桃笑道：“案几太了，辛苦桃姑娘将捧砚。”
    “啊？”桃一愣，捧砚？好吧，桃把那个沉沉的歙县大砚台端了起来，捧到了祁公子身边。果真是好砚台，真沉。
    祁公子拿笔在砚台里反复润着，然后开始沉思。一，二，三------桃数了不知道几个一百了，祁公子却始终没有笔，不知道在想什么。足足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桃捧得胳膊都麻了，祁公子还没动弹。
    桃只觉得那砚台越来越沉，而自己受伤的胳膊越来越麻木，终于，咣当一声，砚台掉到了地上。溅了桃满鞋的墨汁。
    祁公子眉头一蹙，勾唇看着桃：“这就累了？还是不愿意服侍？”
    桃满脸通红，抬眸看着祁公子，不上的委屈，自己的胳膊，使不上劲啊。可是大姐吩咐了，不能。便只好咬唇着：“没有，桃宜不敢，刚才走神了。”
    桃宜两字一出口，祁正修猛地站起身来，看着桃的目光射出两道清寒的光，声音也变得冰冷：“那就继续捧着砚台，先学学怎么不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