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玉簪

    晚的脖子被越掐越紧，曾经的一切冲破黑暗浮现在眼前，许氏虐待她毒打她，毫无理由地折腾她这个无辜的孩子，她哀求过逃跑过，换来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更恶毒的对待。
    “晚晚……”气息微弱的瞬间，晚听见了相公的呼唤。
    “只要好好活着，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从前一心想死掉了就解脱了，真是太傻了。如果再活一遍，我哪怕用镰刀劈死许氏，也不能等有一天被她活活打死，或是叫她卖了。相公，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对不对？”
    她想起了去海边的路上，她对凌朝风的话，她不能死在许氏的手里，不能被她折磨了十几年，最后还死在她的手里。
    此刻，霈儿俯身冲下来，幻作金龙仙体，张开大口，却是一刹那，母亲的周身金光闪耀，霈儿竟也被刺目得睁不开眼睛。
    他伸手一挡，再睁开眼时，只见父亲向前摔倒在地上，是阻挡他的结界忽然消失，而他及时没收住力气。但他迅速爬起来，冲到妻子身边，霈儿亦俯冲而下，不惜想要渡一口仙气给娘亲为她续命。
    但是晚没死，在凌朝风的怀里悠悠醒转，缓过一口气，咳嗽了几声，对丈夫软绵绵地笑：“相公，我没事……”
    晚举起左手，手中紧紧握着那支莲花玉簪，是凌朝风从京城带来给她的，皇后娘娘所赐的礼物。
    晚很喜欢，时常佩戴，而方才生死一线时，虽然她根本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摘下了玉簪，向身上的“东西”刺去。
    那一道金光，晚自己和凌朝风都没看见，只怕连几位道长都无缘相见。
    只有霈儿看见了。
    娘亲在地藏王菩萨跟前重生时，菩萨曾将开在娘亲身边的一朵莲花戴在她的发鬓上，也许那朵莲花，就成了眼前的簪子，足以刺死成妖的生魂，菩萨慈悲，早就预料到来日的艰险，为娘亲赐下救命的宝物。
    妖气散去，许氏的生魂早已在晚手中灰飞烟灭，其他妖阴魂便好对付，道长们纷纷施法除妖驱邪，凝聚在白沙镇上空的阴云散去。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被生魂妖孽害死的无辜百姓，竟然都重新活了过来。
    霈儿抬头看天，东边一道紫光远去，不知哪一路神仙来干预了这件事，他们总算干些正经事了。
    凌朝风搀扶晚起身，霈儿一路护送，镇上的百姓见云开雾散，纷纷上街庆祝，几位道长受到了拥戴，而他们在来时，晚就好，若能解决这件事，知县大人和道长，都别对人，是因为她的缘故。
    虽然有了最好的结果，可晚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感激，凌朝风亦如是。
    这日傍晚，知县大人和带着一位道长来到，客栈，年轻的父母官对晚很是感激，道长也赠送了晚一串念珠和平安福，保佑她顺利安产。
    他们更是互相承诺，会保守这个秘密。毕竟晚这样柔弱的娘子能对抗妖魔，她的上辈子兴许有什么来历。
    道长，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不懂的事，千万别去追究。
    另有一件事，知县大人顺便告诉了晚，便是道长，许氏因生魂灰飞烟灭，她的本体将永久地昏迷，所以衙门决定让穆工头把人接回去。
    待知县与道长离去，彪叔做好了晚饭，张罗大家来吃，一家子人静静地围坐在八仙桌边，张婶最先拿起勺子来盛汤，对众人：“这事儿，就当做了一场梦，明儿一早起来，咱们都忘了吧。”
    晚：“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我只是拿簪子一刺。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我……”
    素素在边上笑道：“你若有特别的本事，还会被她打得半死吗？叫我，兴许是肚子里的娃娃有些来历呢，是孩子保护了你呢？”
    晚连连点头：“一定是的。”
    凌朝风道：“不论是不是，婶子得对，就当是一场梦，明早醒了，我们都忘了吧。”他夹起大鸡腿，却是送到了霈儿的碗里。
    道长对他，孩子眼睛干净，兴许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他才会表现的古怪。
    凌朝风听得这样的话，心中对儿子更加愧疚，那一巴掌，够他后悔一辈子了。
    “哇……”霈儿欢喜极了，但假模假样地举着大鸡腿，把家里人问了一圈，大人们都让着他，他才美滋滋地大快朵颐起来。
    凌朝风当着家人的面，对儿子：“霈儿，爹错怪你，还打你，你不要生爹的气可好？”
    霈儿愣了愣，腮帮子鼓鼓地咀嚼着鸡肉，提防地看着亲爹，他还是比较习惯父亲凶他训他的模样。
    凌朝风却笑眯眯地，做出慈爱的模样，看得霈儿毛骨悚然，往晚怀里钻，惹得家人大笑。
    一场风波过去，霈儿再三确认，认定白沙镇“干净”了，这天晚上就没缠着爹娘睡觉，乖巧地在他自己屋里睡了。
    但晚还是在儿子屋里将他哄睡着，盖严实棉被，用板凳挡着床，怕他半夜滚下来，一切妥当后，才悄悄地离开。
    凌朝风早就等在门外，含笑嗔道：“你太宠着他了，就算从床上滚下来，疼两回，他睡觉就老实了。”
    晚却：“我从没人宠，我就要宠着霈儿，把我没享受过的，统统给他。”
    凌朝风笑问：“那肚子里这个呢，你宠得过来吗？”
    晚笑：“我宠哥哥，哥哥宠弟弟妹妹，不就行了。”
    他们回到房间，晚摘下莲花玉簪，心翼翼地放在枕头底下。
    这一天真是惊心动魄，但是跟着相公已经经历过很多事，晚的胆子越来越大，眼界越来越宽阔，纵然今天生死一线，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凌朝风摸了摸晚的脖子，问她疼不疼，因是被妖孽所扼，连淤痕都没有留下，而相比那些死去的人能复生，这都不算什么了。
    知县大人告诉镇上的百姓，那是菩萨显灵，神仙相助，百姓们各自回家酬神谢佛便是足够了。
    “新来的大人，真是好人，竟然为了百姓，还给我们下跪。”晚唏嘘不已，“瞧瞧前头那个坏人，竟然还敢抢我家相公的娘子。”
    凌朝风见晚神情笃然，很是欣慰，忍不住将她亲了几口，娘子嘤咛婉转：“相公你忍一忍，等我生了孩子，我们再好好的。”
    躺下就要睡着时，晚忽然：“相公，明天你送我回家一趟可好。”
    凌朝风看向她：“为了许氏的事？”
    晚嗯了声，但什么也没。
    隔天一早，将素素等来上工后，凌朝风便带着晚和霈儿一道出门了，到了村里，果然好些人围在穆工头家外，见到他们来，都嚷嚷着：“穆大哥，你家大女婿来了。”
    穆工头出来，见到孩子门，叹了一声，问晚：“你娘的事，你也知道了？”
    晚淡淡：“爹，我娘早死了，她不是我娘。”
    穆工头尴尬地一笑，让孩子们进门，霈儿则拿着带来的糖果点心，去找姨和舅舅。
    许氏躺在屋里，她已经被洗干净了，穆工头掀开被子给他们看，只见昏迷不醒的女人遍体鳞伤，干瘦如柴。
    “她在大牢里天天挨打，怕是被打成这样的。”不知情的穆工头，“我请了大夫来看，是不中用，就等着咽气了。”
    想到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恶行毫无悔意，更怨念深重地要杀了自己，晚心底一片寒凉，生不出半分同情心。
    她冷漠地：“我今天来，是想劝爹想开些，早些把她发送火化了的好。”
    “可是……”穆工头愣住了。
    “自然随你，但话我是这么了。”晚道，“久了便是你的拖累，爹想明白些，早些发送她，为她请庙里的师傅来念经超度，也算对得起她。”
    穆工头为难道：“就怕还有得救，若是活过来了，岂不是成了我杀人？”
    晚道：“那您就等着呗，若是活过来了，千万记得找衙门的人来收她走，她的牢还没坐完。”
    见女儿如此冷酷无情，穆工头再没话，一时半刻叫他就这么把人发送了，他还真做不出来，可是总这么放在家里，天天看在眼睛里，心里发憷，家都没个家的样子。
    “文保和文娟，怕是舍不得亲娘，他们……”
    “爹，她从前打我时，你看着我满身都是伤的时候，你考虑过这么多事儿吗？”晚问，“你想过要救救我吗？”
    穆工头被问住了，晚淡淡一笑，看了眼凌朝风，等相公放下一袋银子后，便带着她走了。
    “霈儿，我们回了。”晚招呼着儿子，霈儿欢喜地跑来，嚷嚷着，“去放风筝，放风筝。”
    村民们和穆工头看着马车远去，有人：“晚怎么这么好心，还回来看一眼，我要是晚，恨不得趁机掐死了这婆娘。穆大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家闺女和婆娘，就是最好的应证。”
    穆工头咬着唇握着拳，他心里也想，或许照着女儿的法，早些把人发送了的好。
    凌朝风带着妻儿到河边，都春天放风筝，这寒冬腊月，谁叫凌朝风随口一要给儿子买风筝，如今也只能陪着他玩耍。
    望着飞得很高很高的风筝，晚欢喜地笑着，凌朝风走来搀扶她：“心仰着脖子，头晕了。”
    晚笑道：“我没事，等我能跑能跳了，我也想玩。”
    但凌朝风却：“刚才的事，我没想到，你回家一趟，是要岳父把许氏下葬。”
    晚颔首：“我怕她又变成什么来害我。”
    凌朝风便道：“既然你有这个心愿，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就快过年了，等过了年，我就想法子，让岳父火化她。”
    晚道：“只怕一两个月，他们就烦得够了。到时候，要求着你来帮忙。”
    凌朝风叹道：“别人家的亲人若病着，哪怕倾家荡产，哪怕一辈子守着活死人都要守着，便是去世了，也会被亲人惦记一生。可许氏那样的人，来人世一场，究竟图什么。”
    晚摇头：“和我不相干了，从今往后，真正是清净了。她活该，便是死了，我也不会原谅她。”
    “那就不想了。”凌朝风搂过晚的腰肢，“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过年前我再出一趟门，就要过了元宵才忙，天天陪着你。”
    那之后，凌朝风出了一趟门，而这些日子里，白沙镇的事，很自然地被知县报了上去。
    皇帝看到折子上白沙镇妖孽横行，最终菩萨显灵为百姓渡劫，他不禁皱眉，心中觉得古怪，回到涵元殿，将折子递给了似烟看。
    似烟看过，反问皇帝：“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吗？时不时就会有人他们那里有异象，弄出些神神鬼鬼的法。”
    项润问：“是吗？”
    似烟笑道：“皇上太少去民间了，知道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