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今身犹似笼中凤

    暮云宫外，顷刻的功夫，断枝便洒得满地。
    在宁暮住进暮云宫前，暮云宫外就生长着一株梅花树，因常年无人打理，所以长得并不好。自从宁暮搬进宫来，因为经常亲手料理，所以昔日的那株梅花树倒算是有了些起色。
    暮云宫内，晴本在专注地和梅妃搭话，忽然听到殿外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只见来人一身朱红冠服，是个瘦瘦的少年公公。
    晴见他从雪地里狼狈地爬起，一脸滑稽相，知他是给地上着断裂的梅花枝绊一跤，也不禁掩嘴偷笑。
    “晴儿姐姐，出大事啦！”公公喜子一见晴，就如同捡到了金元宝似的，宛若马上要扑向咬她一口。
    晴下意识地欠了欠身，将又一次给梅花断枝绊倒的喜子心地扶起，关切地问道：“喜子，出什么事啦，瞧你这副慌慌张张的模样，是不是跟谁打赌又输光了月俸啦！”
    喜子擦去脸上的雪渣，连声呸道：“晴儿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咒我呢！梅妃娘娘在吗，我给你报个事……”着，朝四周瞅了一眼，凑近晴的耳边，呢喃了几句。
    只见晴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假装冷静地道：“喜子，你先去吧！”
    喜子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去，他走了一段路，晴又把他给唤回来，偷偷塞给他几两碎银，在他耳边也呢喃了几句，两人这才拖拖拉拉地互相告别。
    晴站在暮云宫外的雪地里，捶捶手，跺跺脚，刚刚下的新雪都被她踩出了陷儿。
    到底要不要告诉梅妃娘娘呢？
    晴心里打着战鼓，连连锤手，脸上表情的变化十分大，一会愁一会又像有了什么计策似的，忽而柳暗花明，忽而眉田枯涸，犹犹豫豫个不停。
    就在这时，宁暮突然把她唤进内殿：“晴儿！”
    暮云宫内殿，宁暮已经自行梳妆打扮好了，只是那一头乌黑的秀发还散在肩上，看见晴从殿外迈步进来时，面带忧愁，似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忙借口唤她到身边，道：“晴儿，平素里我这头饰都是你帮忙打理的，没你的帮忙，我还真的不知这些金金银金的东西都要往哪插呢！”
    晴心下暗松了一口气，她自知方才在殿外耽搁久了，梅妃一定对自己起了什么疑心。知道最好什么事也不要瞒着她好。
    “在外面发什么呆呢？”宁暮有意无意地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一个要好的太监来还我碎银子来啦。”
    晴一边替宁暮梳着秀发，帮她打理着头饰，几番樱唇微动，欲言又止，经过几番的心里挣扎，她最终还是逃不过宁暮那双温柔下仿佛能把人心看透的眼睛，轻轻地：“娘娘，听许大夫被关入大牢了……”
    听到“被关入大牢”这几个字，宁暮的心如被石砸了一下，紧接着，她的右手拇指指甲一下深深地陷在了食指的肌肤里，留下了一道要靠得极近才能看到的印痕。
    宁暮望着铜镜中渐渐模糊的自己，心里再也不能平静了。
    “听，是宁妃娘娘下的令。是……是…..”晴略有顾忌地着，直到看到宁暮脸上并无什么怒色，这才敢接着往下：“是许大夫昨夜里冒着大雪，一个人往荒湖那边跑，像是约了什么人在那里见面，结果就被抓住了……”
    “哦？”
    宁暮静静地听着晴娓娓道来，坐在梳妆台前，有意无意地应着。此刻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就连经常服侍她的晴也不知。
    “他们……是许淮生许大夫和……”晴到这里时，下意识地低下眉去，目光却不敢同宁暮对视，停了片刻，她才接着往下：“是许大夫和娘娘您昨夜在荒湖边上私会，做了…….做了对不起皇上的苟且之事…….”
    “苟且之事”四个字方吐出嘴，晴马上就自觉地闭上了嘴，忽然扑通一声，膝盖碰冰凉的在地上，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道：“娘娘！这些都是宁熙宫那边的人造的谣，娘娘千万不要受了她们的激将之计啊，晴儿知道娘娘和许大夫是清白的……皇上不见了，娘娘是有多担忧，晴儿都一一看在眼里呢，怎么可能是外面那些人的，和许大夫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呢！她们一定是想诬陷娘娘您！”
    宁暮站起身来，挽起晴的一双手，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扶起来，仍旧关切道：“你先起来吧，地上凉。”
    晴生怕在自己了这么一番话后，梅妃会发怒，但是过了良久，也没见到宁暮有什么愤怒的征兆，暗自纳闷下，望着这个看似平易近人的梅妃娘娘，回想起昨日她让自己去太医院东北角的药庐给许淮生送信一事，越想越是害怕，心下打鼓：难道娘娘真的和许大夫……转念又想起这些日子跟在梅妃身边，受了她不少的好处，她对自己的好也是没得挑剔的，怎么会想到这个像梅花一样淡泊幽雅的梅妃娘娘会跟一个不起眼的许淮生扯上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呢？
    就在晴纳闷不解的时候，宁暮突然开口话了，她的话让呆站在那里很久的晴花了很长时间才清醒过来：“晴儿，昨日我让你给许大夫送的信，可曾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宁暮问起这件事时，眉宇突然轩起，但整个神情依然给人十分冷静的感觉。
    晴想也不想地答道：“信是我亲手交给许大夫的，不会出错的。娘娘……许是其中出了什么问题吗？”
    宁暮用着稍稍警惕的目光望着身边这位天真善良的婢女打量了片刻，她不敢马上判定出什么端倪，只是摇了摇头，算是给晴一个回应。
    随着殿外大雪压断梅枝的声音在耳边交织地响起，宁暮开始感到有些头晕，也不知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心理作用。她挥了挥手，对晴道：“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语气之中，微有些不忍责备的无奈之意。
    “是….”晴见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只当她是听了自己的这些话才变成这般，心中也不禁内疚起来。心想：娘娘，你可要撑住啊…….晴已经无人可依了，你要是倒下了，日后咱们暮云宫就要惨啦……
    这番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地盘算着，并不敢当着宁暮的面直接出来。
    “我去给娘娘打盆热水来……”
    晴完后，便向殿外走去，她步伐很沉重，谁想人还没走到殿外，外面呼啸的寒风之中，靴声橐橐地跑来了很多人。
    几个身穿飞鱼冠服，腰佩绣春刀看起来气势惊人的男子，将瘦的晴挡在了殿门之内，把晴吓得吃了一惊，手中的脸盆“哐啷”一声，一下打翻在地上。这一声意外的巨响，惊动了刚要准备歇下的宁暮。
    一瞬间，一团杀气向暮云宫弥漫而来。
    “宁妃娘娘驾到！”
    宁暮从内堂出来，见钟宁正带着几个侍卫硬闯暮云宫，将暮云宫的其他婢女都吓得不敢吱声，心中有数地继续往外走。
    直到与钟宁照面，宁暮的脸上暗自泛起愠色才渐渐掩盖在一脸无辜的微笑之下，她笑盈盈地道：“宁姐姐，今天怎么又空往暮云宫来啦。额，这么大的阵势，是要做什么呀？”
    钟宁目光冷冷的，不等宁暮向自己行过礼，便自行挥袍踏入殿内。到殿内之中，她瞥了一眼白玉桌上、晴沏过不久的一杯热茶，面带冷笑，道：“梅妃好生有雅兴啊！这残花几时能上得了台面入得了茶了？你也能喝得这么香？”着，走到桌前，本来还是笑意横生的脸，突然多了一丝狠厉，袖袍一甩，直接就把玉桌上的那杯梅花茶给刮翻了，碎茶杯零满地
    “残花败柳！也配？！”
    钟宁的这个动作，几乎要把整个玉桌掀翻一样，没吓着宁暮，却把身后的侍卫常卿吓得腿软，他暗暗地咽了咽口水，心思早已不在这座暮云宫内。
    “常侍卫！”
    没想到钟宁会突然叫唤自己，一时开差的常卿吓得连着擦了好几把汗，他马上跨步上前，向一脸傲气的宁妃娘娘做了个抱拳躬身的姿势，准备听候她的指挥。
    “你把昨夜看到在荒湖边看到的情景，给梅妃娘娘听听。”钟宁着，紫金袖袍一挥，在白玉桌前稳稳地坐定。
    常卿擦了擦汗，道：“是……”
    过了良久，常卿才微微直了直身子，走到宁暮的跟前，嘴唇微颤，又犹豫了片刻，紧接着非常突兀地反问道：“梅妃娘娘，难道您忘了吗？昨夜亥时，在荒湖边上，咱们还见过面呢！你与许淮生许大夫在月下私会，我可正巧路过……”
    “你撒谎！”
    常卿才了一句，就被站在一旁的晴的愤怒声打断了。
    好大胆的丫头！
    钟宁的目光一下投到这个一脸怒色的婢女晴身上，转了一转，哼道：“一个下贱的奴才也敢插嘴！来人，掌嘴！”
    本以为钟宁的势不可压的气焰，在场无人敢压制，但见一个侍卫走到晴的身前，方要抬手掌，一直保持冷静的宁暮发话了：“谁敢动她！”
    宁暮的这一声出头话，让常卿又咽了咽口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硝烟的味道。
    钟宁望着宁暮笑道：“妹妹是在笑吗？一个下贱的婢女，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怎么就不敢动她了，难道本宫一个皇妃的身份，还抵不过你梅妃身边的一个女婢吗？”
    宁暮嘴唇微颤，她很快恢复了冷静。她朝晴看了一眼，却见晴正用乞求的目光望着自己，又见她摇摇头，似乎有什么话要，那大概的意思就是让她别冲动，不可为了自己和宁妃当面作对。
    在之后的片刻钟里，暮云宫殿内，除了听到婢女晴被人拖到殿外挨板的惨叫声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宁暮努力地保持着冷静，拇指的指甲又一次深深地扣在自己的食指的肌肤里，她在和自己打内心战。
    随着寒冷的殿外晴的叫声越来越，宁暮的心，和殿外的那些碎梅一样，乱成了一团。此时此刻，她忍不住想到了钟沉。如果钟沉在身边的话，他一定不会让自吃苦，他一定会：“暮儿，有朕在呢。”可是钟沉，你人又在哪？
    不知几时，连下了几昼夜的大雪，终于消停了。
    钟宁的声音拂过暮云宫，在场的所有下人都听到了：“梅妃、许淮生二人因犯下通奸的欺君之罪，现将梅妃娘娘禁足，没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暮云宫！”
    钟宁离开暮云宫时，还特意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暮云宫满地的凄惨碎梅，嘴角拂过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