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人生苦短

    陈府一应事宜很快井然有序。
    迎灵入城的那日，天色雾沉沉的，好在并不下雨。
    身着镐素的少男少女从黎山排列到陈府，城内行人自觉纷纷让路，哀乐满城。
    有内侍用沉痛之声，宣告当年的陈家是被宜王等人暗算，才得满府被灭。
    洋洋洒洒五百余字，老皇帝用一句“朕心甚哀”结了尾。
    之前给云简寄去的书信，意料之中的没有回音。
    这偌大的永宁城里，个个都盯着如今的陈家到底还有几分家底。
    偏生陈家的这个公子，彻底厌弃了这锦绣高阁。
    宁愿留在那偏远的边境之地，也不愿在同陈家，亦或是同她再扯上半分关系。
    “听顾夫人就是当初的陈家大姐啊……这人真是命大，全家都死光了，她竟还保住了性命，又嫁给了顾相……”
    “谁不是呢，人家这就是天生的贵人命了！”
    “陈家可真够冤的，你可别不信，这人在做啊，老天爷可是在看着的！”
    行人们议论纷纷。
    陈云诺捧着父亲的牌位，白衣素面，发间一点装饰也无，只用白色飘带束着。
    越发显得眉目清冷。
    顾诀走在她身侧，同样是一席白衣。
    一路上，他并未开口什么。
    只是，莫名的让她觉得，尚有活在这世上的必要。
    一步步走到陈家门口，她眸色恍惚。
    险些一个踉跄往前倒去，还是身侧的顾诀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揽住。
    墨眸凝视着她，“心。”
    “嗯。”
    陈云诺吸了吸鼻子，将父亲的牌匾更抱紧了几分。
    她站在台阶上，回头望后看去。
    一片素衣如雪，牌位尚新，上面的人名却已经离她十分的远了。
    那些曾经嬉笑怒骂的鲜活生命，在黎山做了这么多年的荒魂，她用冥冥哀乐微他们引着轮回的路。
    “父亲、阿娘……回家了。”
    迎在门前的张启航眼眶一红，拱手行礼，伸手一众厮侍女连连行礼行礼。
    迎主人归家。
    顾诀一手捧着阿娘的牌位，一手搭了她一把。
    两人同时迈进大门，哀乐满天。
    祠堂很快摆满了灵位，一众人跟着焚香跪拜。
    陈云诺的脸白的几乎没了血色。
    便是安曼花明这样活泼的，这几日也不该在她面前太跳脱了，一个个默默的帮着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
    便只敢远远的看着。
    陈云诺跪在灵前，长时间没有开口话。
    声音也变得十分暗哑，“你们都出去吧。”
    平时十分随性的人，如今整个人都罩在乌云之中一般。
    张启航看了也十分于心不忍，劝道：“死者已矣，大姐……”
    “六叔也去休息吧。”
    她没有抬眸，轻声道：“我想和父亲、阿娘待一会儿。”
    张启航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众人退下。
    整个祠堂里静悄悄的。
    顾诀没有话，墨眸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陈云诺跪的两腿麻木，往后一倒，便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伸手拉了她一把，蒲团垫在了身下。
    陈云诺也没觉得有什么分别，眉眼显得有些暗淡。
    凤眸一一从那些灵位上扫过去，“这么冷清，父亲一定不喜欢的，不过有阿娘在，他应当也是欢喜的。”
    完，也不等顾诀回答。
    自顾自的继续道：“我那时候，只知道自己许的诺就一定要做到，父亲对阿娘许下一心一意、百年不离的诺言，便不该为了什么所谓的子嗣，再纳姬妾……”
    她抬眸望着陈知焕的灵位，好像那个总是拿她没办法的父亲还在眼前。
    “那时候他同我，他心中还是只有阿娘一个人，最疼的还是我。疼个屁，我如今回想起来，大抵没有谁家的女儿，能这么给父亲脸色看的。”
    陈云诺有些自嘲的笑，苍白的脸依旧没有什么血色。
    话也有些絮絮叨叨的，“阿娘总想让我像个寻常姑娘一般，嫁个自己欢喜的人，然后相夫教子安然一生……起来是挺简单的，也挺美的，可那么简单的事，我都没做到……”
    着着，眼泪忽然从脸颊滑，滴在地面上。
    一颗接着一颗，颇有止不住的趋势。
    顾诀伸出手来，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她抬眸抹了一把脸，嗓子发哑，“顾诀。”
    好像还有很多的话要。
    但是此刻，心口疼的厉害。
    无论她如何做，他们都不可能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了。
    陈家锦绣如初，那些人被拉下马，死的再惨，都已经毫无意义。
    “云简不要我这个阿姐了……”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顾诀，“那他们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凤眸微红，水光潋滟的。
    美艳不可方物。
    可他心口都跟着泛疼。
    他俯首，轻轻吻在她眼角。
    “便是十八层地狱我也陪你一起下，所以，一一不要怕。”
    陈云诺狠狠抹去眼眶汹涌的泪意。
    拉着顾诀，在一众灵位前跪的笔直，“父亲阿娘，你们再等等，等我来见你们的那一日，必然带着顾诀一起。不管余生还有多长，我一定会过的很好。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云简……”
    身侧那人，跪的身姿笔挺，“父亲阿娘放心。”
    ……
    两人在祠堂跪了三日，滴水未进。
    外间众人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做些什么。
    只能一遍遍在外面低声询问着。
    这一天下午，陈云诺打开了大门，外间一众人都忍不住凑了上来。
    她伸手，摘去发间的白色飘带。
    回头，解下顾诀身上的镐素，换上往常有些散漫的笑容，“让她们都把白事去了。”
    她眼中带着血丝，把几个姑娘心疼的不行。
    族拥着回房梳洗了。
    一路上紧巴巴的着话，生怕她一不心就性情大变。
    顾诀站在台阶上，目送她穿过垂花门。
    有内侍前来传旨，“皇上有旨，宣顾相进宫。”
    他们倒是想直接称顾诀微六皇子，怕人家不答应啊。
    所以，还是用原来的称呼比较保险。
    陈云诺这时候，正在十几步开外的垂花门，回眸看来。
    内侍连忙心翼翼道：“皇上的意思，请顾夫人也一道进宫，皇后娘娘可一直记挂着她呢。”
    顾诀给了她一个“不急”的眼神。
    也不曾同那内侍什么，淡淡“嗯”了一声，便大步追了上来。
    独留那内侍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路转温声道：“公公稍候。”
    这才让人稍微好过了一些。
    顾诀走在她身侧，几个姑娘自然都往另一边靠。
    “你……”
    陈云诺原本想话，奈何嗓子哑的厉害。
    他伸手抚了抚她如墨般的长发，“换身衣服，先用膳。”
    这是明显要把人晾着。
    她也不再多言，点点头应了。
    乖巧的不行。
    等所有的事情都弄得差不多，也已经过去了大半日的光景。
    顾诀去了书房，府中暗卫来来去去的。
    难得这般热闹。
    陈云诺坐在房中，也没闲着。
    翻了翻府中人事诸项，“花明和路转的婚事放在江安办，柳儿你如何打算？”
    柳暗原本还一直在担心她心情不好。
    一听这话，就愣了。
    花明提醒她，“姐姐要回江安吗？”
    那倒真是个老地方了。
    柳暗愣了一下，神色颇有些迟疑。
    “算不得回吧。”
    短短五个字，她倒是听出了许多意味来。
    陈云诺想了想，道：“那就和他们一道去吧。”
    这姐妹两倒是很多年也没有分开过的。
    安曼在一旁很是疑惑的看着她，“不是不着急吗？”
    她摸了摸姑娘的头，微微笑着问道：“曼曼呢？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没什么地方想去的……”
    安曼的声音的，“我就想待在阿姐身边。”
    她勾了勾唇，“真没有什么喜欢的人？你不妨趁早出来，我总是要想法子让你如了愿的。”
    安曼被她的脸色通红，伸手推她。
    不管转瞬之间，姑娘的俏脸忽然白了下来，“阿姐这是什么意思？是……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柳暗花明听她这么一问，神色也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姑娘想这么多干什么。”
    陈云诺有些散漫的用团扇敲她的头，“我就是忽然觉得人生苦短……”
    她轻轻一叹，“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几人也不晓得她跪了三日祠堂，怎么就跪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书房里的人，很快也都退了出来。
    陈云诺抬头看向窗外，正看到顾诀身姿卓卓的站在树下，风声浮动，衣袂翩翩。
    那内侍疾步而来，又耐着性子催了一声。
    她走出去，身后众人站满庭前。
    顾诀一身青衣缓带，随性飘逸，同色发带被风吹得散在肩上，颜如美玉，一见忘俗。
    他朝她伸出一只如玉般的手掌来，眉眼间温存如许。
    陈云诺覆住了他的手掌，缓缓的十指相扣。
    “顾相，顾夫人请吧。”
    那内侍忍不住擦了一把汗。
    陈家的镐素刚刚除去，庭院楼阁却是锦绣如昔，走上几步，便有厮侍女们行礼问候。
    便是王侯公家，也不见得有这般气派。
    而那等着他们的皇宫，这一次，又是何般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