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父女

    叶静扎着马尾，背着双肩包，脚踩一双浅色的运动鞋，像个送外卖的妹似地来到了父亲所在的公司。
    公司位于一处颇有年头的写字楼内，仅仅五层的高度使得这幢建筑在周围清一色钢筋高楼下，显得很不起眼。而其内部装修更是延续着上个世纪那种，石灰墙外加木质楼梯的老旧风格。叶静甚至记得他们用的办公桌连键盘屉都没有的，油亮的键盘就这么随意地摆在桌面，搭配灰蒙蒙的显示器，这般颓败的现象，真是很难让人相信这家公司居然还有盈利。
    叶静经常跟父亲开玩笑这里更像一处在宦海中沉浮的有关机构，而不是一家在商海中弄潮的现代公司。而在几杯下肚后，父亲也会时不时挖苦几句他那位迟迟不肯出装修费将办公室修缮一新的抠门老板。
    同大多数公司一样，在这将近午餐的时间，前台姐正和打工哥聊得正欢，叶静的出现到为这一成不变的日子带来了些许新鲜的变数。
    “呃？你是不是老叶的女儿？”素有识人之能的前台姐自然有着一双雪亮的眼睛，“来找你爸爸吗？”
    “嗯，他把这个忘家里了。”叶静从包里拿出文件，“我帮他送来了。。。”
    “你爸爸现在正在开会，要不你先去他办公室等吧？”前台看了看桌上的行程表，接着拍了拍那位打工哥，“你带姑娘去进去吧？我还要在这等电话呢。”
    “啊啊。。。”伙子挠挠头，一副不想离开的样子，“哪个老叶啊。。。”
    “市场部的叶天勤叶经理啊！”前台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还有很多快递要送进去么，别在这儿偷懒了，快去快去，顺路带她去办公室。”
    “哟~~我去，这还是位千金啊。。。”哥抱歉地冲叶静笑笑：“那姐，这边请吧？”
    哥推着装得满满的车，沿途将其中的快递分发给每个部门。凭借着那份零时工特有的自来熟，使得一路跟在后头的叶静并不觉得拘谨。
    “呐~~到了，这就是你爸爸的部门，最里面那张桌子就是他的。”
    还是没有单间啊，叶静心想，若是现代化的办公室布局，像父亲这样的职务，显然是可以在办公室内有一间自己的单间的，尽管父亲更喜欢像现在这样，能和职员打成一片的工作环境。不过这可苦了要在这儿等父亲的叶静了，因为印象中办公室那些叔叔阿姨，虽然陌生，但却总是很热情。
    “哟~赖啊，旁边的姑娘是谁啊？你的媳妇？”
    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彻底打消了叶静的消沉，抬头一看，果然是他，那个在游戏中和自己一个公会的来福！
    “你个嘴欠。。。”赖作势要扇来福，“这是你领导的女儿。”
    “噗。。。”来福定睛瞧了瞧，差点没笑喷，“原来是静啊，哈哈，你怎么来了？还穿得跟个送快递的一样。”
    叶静瞧了眼身边那个‘真打工仔’的赖，一身短袖T恤牛仔裤，外加一双脏兮兮的球鞋，还真和自己这身莫名的相似。
    看到来福，叶静总是本能地会四下找寻一下他的好基友宋。因为经常在游戏里组队的缘故，使得她每次都会忘记，宋早已不在这里工作了的事实。
    “起来，最近有段时间没上游戏了吧。。。”来福泡了杯热茶，一副理所当然可以闲下来休息的模样，“大伙儿很想你哦~~”
    “几乎都是在这里上班的，有什么想不想的啊~~”
    “呵呵，我们几个知道你是老叶的千金当然不想。。。”来福眨了眨眼笑道，“可工会还有其他人呢，本来女孩儿子玩游戏的就少嘛，那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叶静耸耸肩：“最近学校挺忙的，有时间我会上线的。”
    “好的，另外，上次让你连接语音，还没实装嘛？”
    “啊。。。那个不需要啦。。。”叶静摆摆手，“装了我也不会去用，我不习惯对着话筒话。。。”
    “其实你是不习惯任何形式的话吧。。。”来福一滴冷汗，改口道：“这个先不，至少换个女号吧？自从大伙儿知道你是女孩儿后，再看你那个肌肉发达的人物，总觉得挺瞎眼的。。。”
    叶静一脸沮丧的表情让来福不得不进一步解释道：“别担心人物等级嘛，只要你肯建号，我们几个轮流带着你升级，很快的。。。”
    “静~~”
    话间，父亲已经结束了会议，捧着一沓文件回来了。毕竟是上司，来福只得立即回到岗位，像模像样地敲几下键盘。
    “爸，我把文件带来了。”
    “啊~~太好了”父亲接过档案夹，长长地松了口气，“下午商谈的东西可全在里面了，真想不到自己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呵呵，是老了么？”
    没等父亲自嘲完，办公室便涌进一大拨人，不消他们便是叶静口中那些很热情的叔叔阿姨，其实不少是父亲几十年的同事，叶静打就认识他们。
    “哟，老叶，这不是你女儿静么？怎么来公司啦？”
    “哎呀，进了大学变大姑娘了嘛，越来越好看了。。。”
    和事先想象的有些不同，叶静发现自己在七嘴八舌中，也没有那么困扰，甚至对这些并不常见面的人能一眼认出自己而感到些须欣慰。
    回想这些年父亲办公室里的同事，除了那个曾带自己参加游戏公会活动的宋，还有其他很多消失或出现的面孔，或熟悉，或陌生。让叶静颇为感概的聚散离合，也每每在这里发生，不，应该是发生在这世界上每一个角。
    当你能接受朝夕相处的同窗们渐行渐远，似乎也就对身边各种分分合合的事情有了免疫。并非失去了感情变得麻木，只是阀值提高了让我们变得不那么多愁善感了而已，经验会告诉我们，对这个世界期待低一些，受伤时，便不会那么痛。
    父亲摆脱了一堆恭维他们父女俩的话后，向叶静提议道：“既然来了，陪爸爸吃顿饭吧？”
    叶静看了看表：“好啊。。。”
    于是叶天勤便带着女儿来到了位于商务区一家颇为高档的餐厅里，烛灯桌，音乐环绕，显得很是优雅，虽然时值用餐高峰时间，大厅内却只有几桌零星的散客，而且一个个看上去心思也全然不在食物上。
    “公司经常在这儿招待客户吃饭。。。”父亲介绍到，“当然谈生意的成分更多些。。。”
    正在看菜单的叶静了然地点了点头，显然这家餐厅因为价格的关系，使得周围上班的白领无法将之当做每日餐饮的食堂。
    本以为会发展成一场聚餐的叶静忍不住问道：“你不跟组里的同事一起吃饭么？”
    “关于这个嘛。。。”父亲习惯性地摸着下巴，“你爸爸我虽然喜欢跟手下那些年轻人打成一片，不过身为上级，某些时候还是得与职员保持一定距离，要是走得太近，就很难再摆出严肃的表情了。而工作，很多时候和人情是不兼容的。。。”
    叶静捏着勺子，捣弄着面前的茶水：“但这并妨碍我们找寻一种人情与工作能够兼容的方法不是么？”
    “也对，任何努力都不是白费的。。。”父亲笑笑：“抱歉爸爸今天要加班，你现在难得回来，也没个机会和你好好聊聊。。。”
    “现在不就有时间么？”叶静抢白道。
    “嗯，话是没错。。。”父亲握了握关节，“只是，我不希望家人间的对话像这样，忙里抽空似地进行。。。”
    “没关系的。。。”叶静随便点了几个菜，吩咐服务员下了单，“生活在这个时代，都懂时间的珍贵。。。”
    叶天勤尴尬地吸吸鼻子，总觉得女儿是因为不满在反话，尽管内心明白已然成年的叶静不会再像个时候那般赌气似地黏着自己，但归根到底，无论静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在一个父亲眼里，她还是那个胆怕生，撒娇黏人的丫头，也许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能像这样，永远被女儿需要着，希望时间不会走，女儿不会长大，至少，不会长大得那么快。。。
    “大学怎么样？”叶天勤抹了把脸，打开了话题，“跟寝室的同学相处得还好么？”
    “蛮好的。。。”叶静照实回答。
    “那就好，老实，一开始还真有些担心你怕生的个性呢。。。”
    叶静忍不住想，这样的老爸要是知道女儿正在担任校园偶像一职会是什么表情。
    饭菜很快被端了上来，叶天勤一脸满足地看着正一个劲儿猛吃的女儿，试图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微妙的表情。
    “有男朋友了么？”
    “咳咳。。。”父亲的迷之问语让叶静差点儿没呛着，“爸你在什么啊？”
    “喔噢。。。”叶天勤耸耸肩，“只是觉着你突然间长大了，有时会做梦梦到你穿婚纱的样子。。。”
    “爸~~”叶静抗议道，“还能不能愉快地吃饭了？我才刚进大学唉！”
    “呵呵，是爸爸想多了。。。”叶天勤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想你时候，看到热水瓶大的你，那时都不敢去想你何时能出成个大姑娘，什么上大学在当时看来简直是遥远的看不见的未来。。。”
    “可现在。。。”叶天勤喝了口饮料，“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已经是个大学生了，或许再一眨眼。。。”
    “爸！”
    “好好，不了不了~~”叶天勤笑嘻嘻地捋了下鬓角的发丝。伴随这个动作，叶静能够看见父亲黑发下参杂着的层层银丝。
    父亲，确实在老去，时间永远那么残酷。。。
    “爸，给你看这个。。。”叶静抿着嘴角，打开自己的手机，“这些都是我在寝室拍的，呐，这几个就是我的室友。。。”
    “哦哦，这个戴眼镜的姑娘看起来跟你好像。。。”女儿对于生活的分享显然让这位关心着她的父亲很是高兴，“这就是你的那位学姐？那这位呢？”
    “这是另一位学姐，她的腿脚不方便，所以坐在轮椅上。”叶静翻阅着手机，耐心地为父亲讲解着每一张照片背后，关于自己在大学生活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