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哲别

    文森特长吁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双眼，轻轻抖动着肩膀，这个动作可以让他的肩背部肌肉迅速放松下来，这对一个弓箭手来非常重要。
    有多久没有碰过弓箭了？
    好像很久了，自从父亲去世以后，算一算，应该有五年多了吧。
    ……
    “兔崽子，紧盯目标，手稳住！你早上那一大碗麦饭都吃到哪里去了？”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个倔老头炸雷般严厉的喝斥。
    “啪！”腿一震，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训练时，倔老头手里的鞭子从来是毫不留情的。
    “父亲，我们整天就是在地里干活，根本都没机会上战场了，还练这个有什么用？”记得当时的自己，把弓箭一扔，撂下这句话。
    “畜生！我叫你胡。”父亲暴跳如雷，鞭子如雨点般下。
    而自己，始终倔强地站着，躲都不躲。
    ……
    蒙蒙胧胧的，似乎腿一凉，伤口上传来一丝麻麻痒痒的感觉。
    “你这死老头，下手就不会轻一点吗？”轻声埋怨的是母亲。
    “功勋战士的儿子，还怕这点伤？！”父亲继续嘟囔着犟嘴，语气中却有几分痛惜。
    “那你还急着去老约瑟夫那里配伤药？！”母亲揶揄。
    “死老太婆。”父亲恨恨骂道。
    “文森特其实不是怕苦，他和我过，他不想整天训练，想帮家里多干点活，不想你和他两个哥哥太累了。”母亲轻声道。
    “唉！”半晌，传来父亲的长长叹息，“老大和老二都不是当战士的料，只有文森特像我，臂长眼尖，天生是个神箭手的好胚子。”
    “也像你一样犟，像一头犟驴。”母亲也轻声叹息着。
    “老太婆，我总是不甘心啊！”父亲长长喟叹，“那些光荣的日子，难道真的永远回不来了吗？不，我不相信！我是没机会了，但文森特，他还会，不，是一定会有机会走上战场的。那是金子般闪光的日子，与之相比，现在的日子就像是路上被践踏得发臭的烂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让文森特一辈子都在烂泥里打滚。那样闪光的日子，我曾经有幸品尝过，我也希望文森特能品尝一下啊！那样的日子，就算过上一天，这一辈子，也就值了啊。”
    太困了，在再次进入梦乡时，父亲的这句话也悄然入梦。
    ……
    文森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硬梆梆的，是父亲的银松勋章，在塔坨山会战中，他一箭射死曙光军的一名少将，赢得了这枚勋章。
    生前，倔老头最享受的时刻就是抽着自己卷的粗烟卷，在阳光下拿一块软布细细地擦拭这块的勋章，直到把它擦得银晃晃的。
    那时的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倔强而苍老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动人的，年轻的光芒。
    “文森特，别……别辱没了它。”临死前，倔老头用最后一点力气，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这块勋章，依依不舍地塞给了自己。
    “我不会辱没它的，我会将它……一直传下去。”当自己这样郑重发誓时，倔老头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睛却还继续注视着自己手中的勋章。
    “三十五号，文森特。”负责考核的长官大声唱号。
    保佑我吧，父亲。
    文森特睁开了眼睛，大步走向考核场。
    考核场地设在城门外，分成三块，分别是考核重盾兵的负重考核场，考核枪戟兵的速度考核场和考核弓箭手的射击考核场。
    “几斤弓？”长官问。
    “六百斤。”文森特大声回答。
    长官微微一愣，喊道：“换六百斤硬弓。”
    有几名已经试射完毕的应征者闻声围了过来，能开六百斤硬弓的，极少。
    试了试弦，熟悉的感觉瞬间回到了身上，回到了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肌腱里。
    自严格训练而得的技能，就像一种本能，虽然长久没用，但稍一呼唤，立即便从心底涌出。
    “一百步，精准射。三箭全部上靶，或者一箭正中红心为合格。”长官大声宣布规则。
    吸气，上身微微前倾，搭箭，举弓，左右臂同时用力。
    “咯咯咯咯！”弓弦发出悦耳的轻呤。
    右手大拇指轻轻一放。
    “咚！”一声轻响，双臂一轻。
    弓弦的余震还在空气中荡漾，百步外，读靶手的红旗已经比出了一个漂亮的十字交叉。
    “正中红心！”背后一片喝彩声。
    第二箭。
    “正中红心！”背后传来的喝彩声更大了。
    文森特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一旦拿起了弓箭，他的内心便成了一泓不起波澜的水，这是倔老头用无数变态方法训练出来的心理素质。
    第三箭呼啸而去。
    “又是红心！”欢呼声有些震耳欲聋了。
    “精准射通过，速射准备！五十步，钟漏三滴内射出十箭，六箭上靶，或两箭正中红心为合格。”长官的声音明显有些高亢。
    十支箭呈一排斜插在地，放在一边的钟漏壶开始慢慢地一滴滴往下滴水，差不多一呼吸时间一滴。
    “预备！”长官举手示意。
    深深地呼吸，让每一个肺泡都充满了空气。
    “开始！”长官大声下令。
    拈箭、开弓、瞄准、射击、拈箭、开弓、瞄准、射击……
    ……
    “兔崽子！速射就是要一口气射出所有的箭。”
    “什么叫一口气，你听不懂吗？”
    “就是在射完所有的箭以前，不能再呼吸第二口，把那种感觉保持住！”
    “好样的！臭子。”
    ……
    一口浊气缓缓吐出，双臂传来阵阵酸麻。
    “十发上靶，其中八发红心！”
    欢呼声如海啸般从四面八方卷来，连绵不绝。
    “文森特，你通过考核了……议长大人。”长官让到了一边。
    一个高大如铁塔般的身影站到了文森特面前，锐利的双眼打量着他：“让他试试两百步精准射。”
    四周一片讶叹。
    “敢试吗？”这位议长大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没什么不敢的，给我换轻箭。”文森特坚定地抬起下巴。
    两百步外的箭靶已经得常人都看不清了，而上面的红心，更是得如同针尖一般。
    四周一片寂静，文森特知道，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他丝毫不为之所动。
    “目中无人，臭子，要做到目中无人！”倔老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文森特将右手食指伸进嘴里，含了一下，再抽出来举在面前。
    微微闭上双眼，细细体会着从指上传来的细微感觉。
    抓住你了，风的轨迹！
    双眼猛然睁开，抽箭、搭弦、开弓、发射。
    箭去如流星，眨眼间便看不见了。
    似乎过了好久，忽然，欢呼声如火山一般爆发。
    “主神啊！居然又是正中红心。”
    “神射手！万里挑一的神射手！”
    “太厉害了，我连红心都看不见。”
    “是男爵大人，男爵大人来了！”
    沸腾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自动让开一条路，男爵大人微笑着走到了文森特面前，年轻的脸庞上生气勃勃又沉稳睿智。
    “恭喜您，男爵大人，您得到了一名神箭手。”议长大人对男爵大人微微顿首。
    “我都看到了，了不起，士兵，告诉我你的名字。”男爵目光炯炯地盯着文森特。
    “文森特，文森特.贝加尔。”文森特站得像根标枪一样直。
    “你有姓氏！你的家族曾经是贵族吗？”男爵饶有兴趣地问。
    “是的，我的曾曾祖父曾经是一名男爵，因为一次战斗失利被革去了爵位。他自动要求成为军户，让子子孙孙都为军队服务以洗刷这个耻辱。”文森特答道。
    “很好，我相信你有机会为你的家族重新带去荣耀的，文森特，哲别文森特。”男爵忽然提高了声音。
    “哲……哲别？”议长大人疑惑。
    “是的，这是……这是一个古代英雄的名字，是神箭手的代名词。”男爵笑了笑。
    “哲别！哲别！哲别文森特！”四周一片欢呼声。
    “文……文森特，咳咳！文森特！快回家去！”欢呼声中，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西埃里夫！”文森特一把扶起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西埃里夫，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
    “兰蒂妮……她她……咳咳咳！”西埃里夫剧烈地咳嗽着，脸涨得通红。
    “兰蒂妮！兰蒂妮她怎么了？！！”文森特猛地推开了人群，疯了一样向城门跑去。
    ……
    “文森特，姐让你跟我去找她的艾蜜，那只蓝眼睛的猫，从昨天开始就找不到它了。”
    “文森特，姐让你跟我一起去花园帮她采一束玫瑰。”
    “文森特，姐让你和我一起去帮她买一卷头绳。”
    “文森特……你是个傻瓜吗？”
    少女扭头就跑，猝然印在他脸颊上的唇印在清晨的微风中化为丝丝凉意，但他的心，却慢慢融化了。
    “文森特，我离不开你，姐一定会帮我们服我父亲的。”
    “文森特，现在我只有你了，父亲已经把我赶出门了，但我，不会后悔，我们会幸福的。”
    “天哪！你看，文森特，她的嘴多像你啊。”
    “求求你，文森特，不要让她离开我们。”
    “你把艾莉尔还给我。”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我了，而我，也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