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5号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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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冉拎网兜赶到医院,一间病房摆三张床,贺寡妇靠窗睡最里头。
    其他两个病友都是商品粮户, 到吃饭的点,家里人从国营饭店买碗猪油葱花面,带上医生开的处方, 还能让大师傅再加个卧鸡蛋。
    病房里弥漫着炸葱花的香味,贺寡妇时不时看眼在吃饭的两个病友,等对方察觉她视线朝她看来时,又忙转向病房门口。
    瞧见傅冉过来,贺寡妇原本稍显孤寂的眼睛一亮, 笑着坐起来:“你姐你白天上课去了, 咋样, 上中学习不习惯?”
    “和学差不多,都习惯了。奶, 你怎么样?气喘有没好点?”傅冉把网兜子搁床头柜上,笼布解开, 里面装的是三合面馒头和辣子炒马铃薯。
    晚上他们吃的是糠菜团子配萝卜干, 徐兰英嘴上赌气不管贺寡妇,但还是把家里最好的饭菜留给了她。
    傅冉把筷子递给贺寡妇:“奶,快吃饭。”
    “还有肉呐!”贺寡妇盯着铝制饭盒里的红烧肉, 咽咽口水。
    浓油赤酱, 色泽金黄, 闻起来喷香, 自傅冉打开饭盒那刻起,整个病房的炸葱花味似乎都被这股肉香味给冲散了。
    其他两个病友停下筷,朝她们这边看。
    贺寡妇忙侧个身,把饭盒挡住,心里欢喜,嘴上却责备道:“咋还烧肉呐,弄点馍馍咸菜就好啦!”
    “娘烧的,快趁热吃。”傅冉声道:“奶,别出去,娘偷给你烧的,要是给傅声知道了,一准缠着我娘让包饺子!”
    其实红烧肉是傅冉偷烧的,怕被怀疑,她只在饭盒里装了三块,并且拿徐兰英作遮挡,反正也没人会为一顿饭去求证什么。
    对于贺寡妇来,这顿饭堪比过年,她在农村压根吃不到肉,到年末生产队才会杀一头猪,全生产队的社员平均分,一刀下去,连皮带肉不会超一斤。
    贺寡妇跟儿子和儿媳妇住一块,光听别人生产队杀猪,却从未见到一点肉末星子,她心里头跟明镜似的,知道是儿媳妇领走了属于她的那份肉。
    “奶,香不香?”
    这还是傅冉头一回做红烧肉,连肥带瘦剁成巴掌那么大的肉块,大铁锅里煮开,倒上酱油糖,生姜大料拍开,一直闷到现在。
    贺寡妇吃得满嘴油,眼睛发酸,不住点头:“香,喷香!”
    着,她把筷子往傅冉手里塞:“太多了,奶吃不完,冉你快吃两块!”
    统共就三块肉,怎么就吃不完了?好歹,才劝着贺寡妇把肉吃干净,空饭盒傅冉拿去水房洗。
    她前脚刚走,睡贺寡妇隔的病友就道:“你这孙女好,比白天来那个强!”
    白天那个瞧着模样挺周正,就是讲话阴阳怪气了些,不讨喜,还是这个好,白生生的姑娘,喜欢笑讲话又好听。
    贺寡妇听着高兴,快活道:“这个我养大的,这丫头打就招人疼!”
    夜里傅冉就蜷在贺寡妇脚边将就着睡。
    时下来医院看病要自带铺盖,棉花是稀缺品,家家户户都不宽裕,这点农村要稍好点,起码多少能分到点棉花,存个三五年够打一床棉被。
    贺寡妇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往年存下的棉花要么给大儿媳妇要么给儿媳妇,以至于她铺盖的被褥又破又薄,这一夜傅冉几乎没怎么睡,心里琢磨着要怎样把寝宫的东西不着痕迹的放出来,起码给贺寡妇整床像样的被褥。
    转天是周末,傅向前跟矿上工友调休,一大早赶来医院,换傅冉家去休息。
    周末不用上课,从医院回来,傅冉直接去了颜冬青家。
    颜冬青正在写信,傅冉探头看眼,开心道:“冬雪姐来信啦?!”
    颜冬青嗯一声,停了笔:“已经在喀什农场安顿下来,同去支援的同志对她挺照顾。”
    “那您记得帮臣妾代问声好。”傅冉在马扎上坐下,等他写完。
    颜冬青刷刷写完最后一段,合上钢笔盖,回头问傅冉:“朕让你找的金条找出来了?”
    傅冉点头,然后跟变戏法似的,放两根金条在颜冬青书桌上。
    “皇上,您打听到哪里能卖了吗?”
    颜冬青道:“朕不用卖,这里的银行收购黄金。”
    时下国际金价两百美元一盎司,但国内金价收购一直不高,颜冬青去银行问过,回收价是十块钱一克,傅冉的两根金条有一斤重,换算成国际重量是五百克,既是,两根可以卖到五千块。
    傅冉听得糊涂,问道:“您还没告诉臣妾什么是银行?”
    颜冬青想了想,换种法给她解释:“跟大魏的钱庄是一个意思。”
    不怪傅冉不知道,时下居民和银行接触的并不多,尤其是像傅家这样勉强维持生计的工人家庭,一个月几十块的收入,压根用不着去银行存钱。
    颜冬青把信塞进牛皮纸信封里,又翻出户口本,对傅冉道:“走,朕带你去银行长长见识。”
    傅冉鸡啄米点头:“皇上您等臣妾几分钟,臣妾回去跟家里人一声。”
    徐兰英在家拆洗冬天的棉袄,傅冉把饭盒放灶台上,伸脑袋进屋:“娘,颜冬青带我出去玩。”
    知道他俩关系好,徐兰英头也不抬道:“知道了,别跑太远,当心拐子。”
    傅冉应声,立刻掉头往外跑。
    见傅冉一溜烟跑远了,傅燕才道:“娘,冉快成大姑娘了,成天跟冬雪她弟玩一块,不大合适吧,再大点该让人讲闲话了!”
    徐兰英是个粗心的,还真没往这上面想过,听傅燕这么,不在意道:“才十三岁的娃,能有啥?这一天到晚的,就你心眼多!”
    傅燕不快的抿抿嘴,不软不硬道:“农村那些婆家的姑娘,不也才十五。”
    闻言,徐兰英皱了眉,没再一句,像是把傅燕的话听进了耳里。
    家属院外,颜冬青推了辆自行车站路口等。
    傅冉走到颜冬青跟前,激动道:“皇上,您什么时候学会骑的?”
    颜冬青家早就有自行车了,是傅向前成天惦记的二八大永久,可傅冉从没见颜冬青学过。
    为了学自行车,颜冬青摔过好几回,当然,这么丢脸的事他不会跟傅冉,只是拍拍后车座:“先上来。”
    这辆二八大永久对傅冉来有点高,颜冬青先把刹车踩下,掐住她胳肢窝把人抱了上去。
    “坐稳了,朕要上去了。”怕把傅冉一脚踢下去,颜冬青从前杠上去,猛蹬脚踏板,自行车一下窜出老远。
    傅冉坐自行车的次数有限,实在是有点怕这两个车轱辘的东西,忙拽上颜冬青的后腰,害怕的:“三哥您慢点儿!当心摔了!”
    颜冬青似乎很开心,踏板飞速的蹬,把傅冉吓得哇哇叫,还不厚道的笑。
    “这样吹风快不快活?”颜冬青回头问。
    傅冉哼哼唧唧,虽然难得御驾出行一次,但她还是怕,迎着风大声:“臣妾还是喜欢拖拉机,要是有机会,您还是开拖拉机带臣妾兜风吧。”
    “......”
    路过社区邮局,颜冬青停下自行车,进去把信寄出去。
    傅冉也跟了进去,转一圈,唯独对电话机感兴趣,她还没打过电话呢。
    她刚想碰碰,就被梳两根麻花辫的大姐吼了一嗓子:“干啥呢!要打电话?排队交钱去!”
    寄信八分,拍电报三分一个字,打电话两毛钱一分钟。
    傅冉被麻花辫大姐吼蒙了,一时站原地没动,颜冬青走过来拉她,朝麻花辫大姐冷冷看了一眼:“劳动无贵贱,服务不分家,你这是搞歧视!”
    麻花辫大姐悻悻撇嘴,见他俩出去,呸一声:“乡巴佬!”
    傅冉心有余悸道:“三哥,这里并不咱们大魏好到哪儿,嘴里喊平等,还是遍地搞歧视。”
    颜冬青拍拍她脑袋:“别管她,哪都有好坏人。”
    两人又去南州城里唯一的银行,颜冬青用颜立本的户口在银行开了个户头,只兑换一根金条,十块钱一克,换了两千五百块,暂时先全部存在银行。
    银行工作人员在审核完户口本之后,咔咔盖戳,把存折递给颜冬青,没什么情绪道:“明天来拿印鉴。”
    颜冬青回头道:“朕再想想办法。”
    银行里,办事员郑把刚回收的金条锁进保险柜里,提上半旧不新的公文包,对行里的高大姐道:“大姐,帮我照看下,我去矿上做个调查。”
    高大姐爽快应声,叮嘱道:“是得好好查,半大不点的孩子,哪来的金条呐?打听好了,赶紧向组织汇报,组织绝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打入人民内部的奸.细!”
    那些解放前的大地主大资本家,抄家没抄利的,抛开古玩字画不谈,单黄金白银,总会有个把件浮出水面,办事员暗访核对之后,只要家庭成分没啥问题,印鉴自然会很快刻出来,要是有问题,第二天过来拿印鉴必然是有来无回。
    办事员郑提着公文包,直奔一零五,向矿上工友旁敲侧击打听颜立本情况。
    打听之下,还真吓一跳。
    颜家祖上是资本家不错,却是不折不扣的红色资本家,战火纷乱那会儿,颜家祖上变卖家产,为前线提供军需物质,解放之后,上头领导曾放话,有dang一天就有颜家一天,光凭这点,别颜家人兑换一根金条了,就是兑换五六根,组织也不能啥啊!
    颜冬青还不知道他已经被调查个底朝天,只是第二天去拿印鉴时,银行办事员对他的态度有点不大对,三分客气,三分心,眼里还露出几分崇敬。
    “取钱在哪儿取?”颜冬青问他。
    郑忙喊高大姐:“这位同志要取钱,快给办理下!”
    颜冬青从柜台取走两百,沿大道往城东郊区走,附近农村转一圈,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破布口袋。
    “三哥,您提的什么?”
    傅冉在搓衣裳,面前一张大木盆,里面泡着傅家上下换下的脏衣裳,瞧见颜冬青回来,跟他打招呼。
    颜冬青招招手:“来我家一趟,有事和你。”
    傅冉哎一声,正要过去,傅燕听见了,从屋里探出颗脑袋,不满的喊:“傅冉,你活干完了吗?!”
    傅冉才不理她,颠颠往前院跑。
    颜立本和廖娟都去上班了,就颜冬青一个在,他把破布口袋递给傅冉:“你要的种子,只有黄豆种和麦种,水稻还没到种的季节。”
    “您从哪儿弄来的?”傅冉笑眯了眼。
    “朕去了趟乡下。”
    从黑市上买这些可不便宜,麦八毛,黄豆七毛六,就这几斤种,花了将近五块。对比之下,粮站提供的大米白面,一毛八一斤,不要太便宜。
    颜冬青注意到她因为搓衣裳搓得通红的手,握在手里看了看,皱眉道:“傅向前一家让你搓衣裳?”
    刚开春的天,自来水还很凉,傅冉的手本来很冰,被颜冬青捂热之后,麻麻胀胀的难受,她往回挣了挣,没挣开。
    “臣妾又不能光吃白饭,总要干点活的。”
    颜冬青低头想了想,然后道:“把脏衣裳拿过来,朕给你洗。”
    皇恩浩荡啊...傅冉呆住了,站着没反应。
    “傻了?快去。”颜冬青抬手弹她额头。
    傅冉荡着一腔暖意,忙半蹲身子,朝颜冬青行了个礼,开心道:“谢皇上!”
    话音下,一溜烟跑回去。
    没两分钟,她又跑回来,趴在门框上探个脑袋进来:“三哥,您帮我抬下木盆,我一个人搬不动。”
    两人一个负责搓,一个站水池边捶,很快把衣裳洗完。颜冬青还像模像样的把衣裳甩到晾衣绳上,逐个摊开晒。
    天还早,傅冉声道:“三哥,我们进去把地种上吧?”
    颜冬青看看时间,点头好。
    进去之后颜冬青刨坑撒种,傅冉去厨房清点现有物资,把缺的东西都记上,然后发现个问题。
    粮食蔬菜没了他们能自己种,肉没了要咋办?
    昨天给贺寡妇烧的红烧肉,已经是最后一块新鲜的猪肉,再往后去,他们只能吃腊肉,等腊肉也吃完,那彻底就没得吃了。
    傅冉悠悠叹口气。
    颜冬青扭头看她:“叹什么气?”
    傅冉托下巴坐台阶上,又叹口气:“皇上,臣妾总算明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什么感受了。”
    闻言,颜冬青轻笑一声:“没米面是事实,至于巧妇...这里没有。”
    “皇上...”傅冉扭开头,丢给他一个侧脸:“您再这样,臣妾不想和您话了。”
    “谁给你的胆子,敢不理朕。”颜冬青扔了锄头,和她一块坐台阶上休息,拿沾了泥巴的手去捏她脸:“嗯?”
    傅冉不喜欢这样的颜冬青,就会拿皇帝的架子来压她。
    不过却屡试不爽。
    他才完,傅冉就焉了:“臣妾不敢...”
    颜冬青摇摇头,显然不相信她是真不敢,转问她:“除了没米面,还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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