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悲中作乐，笑面将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悲中作乐，笑面将来
    古往今来，赫赫有名的谋士不少，赫赫有名的和尚也不少，但赫赫有名的和尚兼谋士，大约名传古今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五口中刚刚坐化在庆寿寺的老和尚，道衍和尚姚广孝。鼓动辅佐一个藩王以造反的形式席卷整个中原，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功成之后却不要财富不要美女，甚至连官职也不稀罕，从不插手国事，恰是得了善终。
    张越和道衍和尚仅仅见过一次，那时候对方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垂垂老矣的老和尚，很难想象当初的风采，但词锋仍挟带着一股昔日的锐气。见杜绾呆若木鸡，五那眼睛已经通红通红，他也生出了一种真真切切的悲哀——至少，一个传奇人物已经不在了。
    道衍不单单让五捎来了一封信，此外还有陪着他大半生的一张棋桌和两盒黑白云子，外加一本已经残破不堪的棋谱。生性爱棋的杜绾睹物思人，将东西收好之后便要在东厢房中静一静，而五则是在正屋之中抽抽嗒嗒，那眼泪就仿佛断线的珠子一般。
    “老和尚坐化前还喃喃自语，这世界上聪明人不甘寂寞，但至少要忍得住寂寞，他就是老来方才得到机会，这一辈子至少没白活。”
    “他还，虽姐姐和那些旧友都不肯见他，但他不后悔。”
    “皇上特意去探望过他，还听了他的话释放了一个和尚。我走的时候，皇上已经追封了老和尚荣国公，大大赏赐了他的侄儿。老和尚留了一块玉给我，是谢谢我照顾了他好些年……呜呜呜，我要是没有他，早就饿死了，他为什么偏偏那么早就死……”
    见五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张越连忙朝旁边的灵犀打了个眼色，示意她递了一块绢帕过去。正哭得伤心的五接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脸上一抹，随即又使劲擦了鼻涕，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眼睛已经肿得如同核桃似地，脸上也恰是大花脸。见此情景，灵犀只得吩咐了一个丫头打了凉水来，亲自拧了毛巾送上。
    好容易哭够了。五四下里望了一圈，这才想起刚刚是先找到府衙，然后被琥珀带到了这儿，可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起姐接过东西之后就进了屋子不曾出来，自己坐在这儿呆呆哭了那么久，她面上只微微一红便冲着张越问道：“姐怎么会在这儿？”
    张越想起自己分明对杜桢过孟家的事情，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你来的时候，杜先生没告诉过你？”
    “我直接寻到济南的布政司衙门。那时候我哭得昏天暗地，什么话都不出来，老爷正好到邻近的州县去了，夫人不敢耽搁，安排了马车吩咐人带我过来。哪里来得及其他？”
    五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发现周遭几个丫头都陌生得很，还有一个长相甜美的大家千金，她顿时更疑惑了。杜桢夫妇分明是在济南府。姐怎么会跑到这青州府来了？
    孟家一下子多了这么一个咋呼呼的丫头，张越着实有些不放心，直到半个时辰后，东厢房中双目微微红肿地杜绾开了门出来，他方才松了一口气。一物降一物，至少有了杜绾看着，他也不怕这个丫头给已经乱七八糟的孟家添什么麻烦。惦记着这会儿晚堂就快开始，他也来不及多什么安慰话。匆匆便回到了知府衙门。
    南方的春天是阴雨霏霏绵绵不断，但北方恰是春雨贵如油。虽然之前响过春雷，但自打进入三月就不曾下过雨，如今不少地方竟是闹起了旱情。虽山东境内大河河众多，可远离河边的要引水颇为不易，几处村子都为沟渠引水而发生了械斗。这一日的晚堂，益都县、乐安县、寿光县、诸城县、安丘县都报上了类似的案子，结果知府以下几个属官一商议。除了凌华坐镇之外。便决定明日到各县去看看究竟，否则等酿成民变就来不及了。
    对于如今的大明官员来。最怕的就是天灾，报上去了这考评自然难免受影响，但若是敢隐匿不报，那就是大处分而不是处分。若是遇上水旱蝗灾等等，布政司可先赈灾后上报，算是一项仁政。只仁政却也得要官员肯实行能实行，若是遇到朝南坐不管事地也没用。
    既然是五个县都有旱情和械斗，张越这个署理同知和两个通判都少不得要下去瞧瞧。议定之后，他饥肠辘辘地回到自己的公廨，当即吩咐崔家的去传饭，自己径直掀帘进了正房东头的耳房，盘膝坐在炕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灵犀便亲自捧着丹漆木盘送了饭来，晚饭却是一盘水饺一碟米醋。见着这个，张越不禁抬起了头，满心奇怪地问道：“今儿个家里包水饺吃？”
    “是孟姐看到五来了，又怕杜姐想着事情伤心，于是便拉着她们俩和春盈包饺子，结果厨房里头差点闹翻了天。”
    灵犀一想到刚刚孟家灶下的光景，竟是再端不住平日那幅严谨面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饺子馅是我和秋痕琥珀一块拌地。因为是难得包一趟饺子，上上下下总不能两样吃食，结果用去了十几二十斤肉，都是我从公廨里头拿过去的。如今这是孟姐的手艺，杜姐包的饺子她死活不肯让我拿来。”
    一听包一趟饺子竟然整出来那么大声势，张越不禁哭笑不得。见这一盘水饺个个均匀，他便拿起筷子挟了一个蘸了些米醋，一口咬下只觉皮薄馅多，还有一种不出地鲜味，他不禁朝灵犀竖起了大拇指，因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们还拌的一手好馅，果然不错。对了，送一些过去给凌大人，我平日里每每去他那儿蹭饭，有好东西也得想着人家。”
    “这个不用少爷您。我早就送去了。”
    听张越振振有词地把蹭饭两个字得震天响，灵犀不禁好笑。眼看张越一口一个将那盘饺子消灭得干干净净，她不禁想起杜绾那一盘杰作，可不管怎么样，比起自称“心灵手巧”的五那一盘饺子，杜绾至少已经算是能出师了。想着想着，她索性丢下碗盘置之不理，笑吟吟地让张越过去看看热闹。
    孟家上下的四房姨娘两个主子一起过了十几天的苦日子。这天听有饺子吃自然是高兴，就是下人们也满脸喜色。然而，两个原管着厨房的媳妇都站在外头，听着那厨房里喧哗阵阵竟是货真价实地一团乱，她们不禁在外头面面相觑。
    这伙姑奶奶们不会把锅碗瓢盆都给打破了吧？
    杜绾和五春盈都是南方人，对于面食勾当素来不熟悉，纵使想要好好出力也是有心无力。首先那和面擀皮实在是难为煞了她们，杜绾心翼翼也就罢了。五干脆闹得满头满脸都是面粉，最后琥珀秋痕干脆接手，不敢让两人再干这个。
    待到包饺子的时候，虽孟敏手把手示范了好几回，但五手下出来地饺子没一个能好好站住的。全部是睡倒在盘子里爬不起来，甚至不少用了两张皮方才包住了馅。杜绾那盘饺子大不一，擀得均匀的面皮在她手中就是不服帖，急得她手忙脚乱。
    孟敏起初还能忍。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偷笑，渐渐地偷笑变成了轻笑，轻笑变成了大笑。自从父亲入狱母亲重病之后她就鲜少露出欢容，一旁的红袖见此情景起初还高兴，随即就觉得鼻子酸涩，忍不住转过了身去。听到这笑声，五却不服气地拿手往鼻子上一抹，冲着案板上的面皮发起了狠。
    “哼。我连写字那样难的事情都学会了，就不信治不了一张地面皮！”
    张越挑帘进厨房的时候，恰听到孟敏地大笑声，此外看到地就是一群莺莺燕燕包饺子的情景——杜绾正红着脸向琥珀和秋痕请教，手中那个饺子胖鼓鼓地；孟敏正在手把手地教五如何让饺子站起来，额头上沾了一丁点面粉。发现没人瞧见他，他不禁咳嗽一声。
    五如今觉得天下最难的事莫过于包饺子，此时一看到张越那笑容就觉得他是幸灾乐祸。遂嚷嚷道：“咳嗽什么咳嗽。有本事你来包个饺子我看看！要是你能包出来，我……我就拜你为师！”
    头上包着帕子系了围裙的孟敏却没想到张越会在这时候闯进来。正想君子远庖厨，却不料杜绾抢先赶人道：“你可别笑，你若是包饺子指不定还及不上五……咦……”
    众目睽睽之下，张越径直在旁边地盆子中洗了手，抹干水珠子就拿起一张饺子皮挑了馅，熟练地一掐一转，一个饺子便成了型。见四周的姐丫头们都是目瞪口呆，他便微微一笑，狡黠地向五眨了眨眼睛。接下来他却又洗了手，冲着众人笑道：
    “看你们忙活这大半天才包了这么一些，自己都顾不上吃一口吧？虽忙活得开心是大好事，但外头那两个媳妇怕是过意不去，还是让她们来干，你们也该歇一歇了。”
    见张越撵了孟敏和杜绾出去，五只好气鼓鼓地去洗手，秋痕实在不敢相信，遂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的琥珀：“你和我跟少爷那么多年了，他什么时候学会包的饺子？”
    琥珀却笑：“少爷的事情，咱们不知道地恐怕还多着呢！”
    不多时，外头那几个媳妇就进来换班，包好了所有饺子又一批批下了锅煮熟，恰是人人有份人人管饱。孟敏让人将煮熟的饺子一盘盘都端到了正屋的炕桌上，又招呼众人一同上炕吃。五一时贪吃了几个，结果直打饱嗝，其他人也忘了食不言寝不语的法，口中都着今儿个地趣事，到最后彼此看看脸上头上的面粉印子，一群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这一刻虽无酒，虽人人心头都压着石头，人人都不知道明日究竟如何，但空气中却飘荡着一股酣然醉意，让人不自觉地乐在其中。那笑声一直传到了正屋，吴夫人听着心中不禁颇为欣慰——熬过这段日子，一切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