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一统，一统！

    建安二十五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以往稍微晚了一些，直到正月十三这天，才洋洋洒洒布满了邺城的上空。
    魏王宫。
    贾诩，陈群，司马懿，曹洪，四位辅政大臣跪守于魏王榻前已有数个时辰，只为等候魏王曹操最后的遗言。
    魏王曹操躺在病榻之上静寂不动，脑袋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此时距离那场汉中之战已经过去了半年，距离关羽水淹七军也过去了四个多月。
    自去年九月从长安归来之后，曹操就卧床不起，身体每况愈下。
    这才刚进入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的身体便已无法移动，双眼混浊不能视物。
    日常脑袋昏沉，久睡难醒。
    一天之中极少的清醒时间里，脑海中总会走马观花般闪过生平一幕幕往事，得失。
    曹操心中最放不下的，还是实现一统天下的夙愿，和襄阳关羽之威胁。
    不过，关羽虽一时得势，但纵观天下，拥有九州之地的曹魏依旧是最强势力。
    仅仅只有四州之地的刘备和孙权，加起来也非曹魏对手。
    何况孙刘联盟现已破裂。
    正适合曹魏逐个击破。
    倘若曹魏再从中加以挑唆，引诱孙刘率先开战，而曹魏则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
    那天下一统将不远矣。
    只是，计划是美好的，曹操的身体却再也支撑不起这样的梦想了。
    甚至还因为人之将死，无法应对来自襄阳方面的威胁，保护好手中最大的王牌——皇帝刘协。
    此前曹操已经多次考虑过迁许都至河北，以避关羽锋芒。
    好在关羽占领襄阳樊城后，没有进一步动作，是以迁都之事暂时搁置了下来。
    曹操深知刘协这张王牌的重要性。自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将刘协接到许都之后，从仅有一州之地到拥有除凉州之外的北方八州之地，只用了短短八年。
    而在此之前的七年（189年到196年），曹操使出吃奶的力气，甚至把老父曹嵩的性命都搭上了，也仅仅只是拥有一个被打烂了的兖州，还差点被吕布陈宫偷袭所灭。
    前后差异如此之大，不单单是因拥有刘协后的占据了政治制高点，一切军事行动都变得师出有名；还因拥有刘协这张王牌后，吸引了天下心向汉室的俊才志士源源不断前来相助，快速壮大势力。
    是以，尽管早已称公，称王，权倾天下，曹操都没有选择取刘协而代之，反而是谨慎心的保护好这张王牌。
    但世子曹丕意识不到刘协的重要性。意识不到刘协皇帝名号的存在，可以压死刘备的战略拓展空间，压死孙权向上发展的政治空间。
    知子莫若父。
    曹操知道曹丕一定会取刘协而代之，进而给刘备向外拓展的理由和法理性，给孙权称帝的机会———因为当大汉已亡时，所有有势力的人都可以称帝。
    甚至，还会因为曹丕代汉称帝，迫使已经破裂的孙刘联盟再次复合。
    一如四年前“当东吴袭取荆州三郡，刘备率大军东出与孙权相持于荆州时，得知魏军出兵汉中，孙刘即快速达成和解，重新恢复联盟关系”那样。
    即使知道曹丕登上魏王之位后，最佳的策略是保持现状，以待孙刘先开战之后再伺机而动，但生命走到尽头的曹操，已无力左右任何事情。
    是夜，曹操难得地恢复了短暂清明，模糊瞧见榻前所跪四人，缓缓开口道：
    “孤…孤…纵横天下三十余载，只有西蜀刘备，江东孙权未曾剿灭。”
    “孤今将死，不能再与众卿商讨大事，特以家事相托。”
    “是！”贾、陈、曹、司马四人齐齐拱手领命。
    “诸子之中，孤深爱长子曹昂，不幸早年殁于宛城……”
    费力完这一段，曹操停住，双眼定定望着房顶，喘起了气。
    听到这里，其他三位辅政大臣俱是一肃，不动声色看向跪在右首第一位的贾诩，心里则是回忆起北地枭雄张绣的风姿。
    那家伙，确实是虎将。
    这天下间能把魏王曹操打得花流水的猛将可不多，张绣是第一个，众人都对此印象深刻。
    被其他三位辅政大臣这么静静望着，贾诩瞬间额头就冒起了冷汗。
    大冬天的，只觉浑身燥热。
    仅仅是一个瞬间，贾诩已经想到了自己的九种死法。
    好在，曹操很快开口继续往下。
    “今卞氏所生四子中，丕彰植雄，孤最爱第三子曹植。然其为人虚化少诚实，嗜酒放荡，因而不能立。”
    “次子曹彰，勇而无谋，亦不能立。”
    “四子曹熊，体弱多病，也不能立。”
    “唯长子曹丕……”
    “敦厚恭谨，可继大业，望众卿尽心辅之……”
    “遵大王命。”四人再次齐声应诺。
    罢，曹操微微摆手，屏退四大辅臣，等候众夫人到来。
    魏王世子在三年前就已经确定为曹丕，曹操之所以对四大辅臣重提此事，就是特意再强调一下曹丕继位的合法性，以让四位辅政大臣多多相助，不要闹出自己前脚刚死，三个儿子后脚就来争夺大位的情况。
    至于曹丕继位后的曹魏最佳战略计划，曹操终究是没有出来。
    易位而处，自己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有强烈的逆反心理，把老父曹嵩的叮嘱当做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而曹丕今年已三十三岁，又怎会听得进他这个老父所嘱。
    是以，曹操选择了释然。
    少顷，众夫人哭哭啼啼蜂拥而入，跪在榻前列队等侯。
    曹操命人取来金银首饰，分装于袋中，一一发给各位夫人，略作叮嘱，
    便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独自静静躺着，模糊不清的双目直直望着上方，等候最后时刻的到来。
    最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曹操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压抑在心中的夙愿。
    “一统！”
    ”一统！”
    “一统……”
    而后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魏王世子府。
    曹丕正在下人的帮助下，试穿着新做的魏王朝服。
    虽然老爹曹操即将亡故让他内心有些感伤，但将登魏王大位乃至皇帝大位的前景带来的喜悦更加强烈。
    一边试穿王服，一边也怎么也压不住嘴角。
    为消心中愧疚，曹丕只好暗暗默念：
    帝王之家，素来如此，
    本王没有笑出声来，已是大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