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贾政悲谶语(1)

    黛玉听出，是李嬷嬷与袭人吵闹，宝玉就要过去，宝钗：“她老糊涂了。要让她些儿。”宝玉声“知道”，匆匆回房。李嬷嬷恶声恶气地骂：“你这忘了本的娼妇，我抬举你成人，我来了，你理也不理，躺在床上。”袭人：“我病了，蒙头发汗，没看见你老人家。”李嬷嬷更加没好气，张口“狐媚子”，闭口“妖精”，哄得宝玉不理她，要把她配给个厮。宝玉忙分辩，她真是有病。李嬷嬷怎肯相信？吵吵嚷嚷，闹个没完没了。钗、黛赶来劝，她便倚老卖老，哭鼻子抹泪，把那次吃茶、昨日吃酥酪的事啰哩啰嗦往外倒。可巧凤姐儿抹骨牌输了钱，听得后面喧闹，急步赶来，笑着：“妈妈别气，大节下，老太太刚欢喜一天，你在这里嚷什么？想叫老太太生气？谁不好我替你打她，走，跟我吃杯酒去。”边边拉着李嬷嬷脚不点地地走了。李嬷嬷还余怒未息地穷唠叨。钗、黛都拍手：“亏了她这一阵风，把老婆子撮走了。”
    宝玉摸袭人身上滚热火烫，忙给她蒙上被子，让她继续发汗，歪在她身边，好言安慰。袭人怕宝玉烦恼，只好强忍了。杂使的老婆子送来药，宝玉不让袭人起来，喂她在枕上吃了。袭人见饭时到了，赶他去吃饭，以免惹老太太生气。他胡乱吃了几口，见贾母又跟人抹牌，连忙回房。丫头们出去玩去了，只麝月一人在外间灯下玩牌，他：“你也去玩吧。”麝月：“没钱。”宝玉：“床底下堆着呢，你随便拿。”麝月：“都玩去了，袭人又病了，满屋上头有灯，下头有火，交给谁？”宝玉深受感动，如此尽职尽心，任劳任怨，又是一个袭人。他想陪麝月玩，一时想不起玩什么好，忽然想起早上她头痒，就打开梳妆匣，取出篦子，给她篦头。晴雯回来取钱，冷笑：“交杯酒还没吃，就上头了！”宝玉：“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拿了钱：“我没那福。”一摔帘子走了。宝玉看着镜中二人的影子，：“一屋人就是她的事多。”麝月忙摆手。晴雯一步抢进来，质问：“我的事怎么多？”麝月：“你去你的吧！”晴雯：“等我捞回本儿来再。”一直走了。
    次日，宝玉见袭人好多了，就往薛姨妈家去玩。贾环先过来，与宝钗、香菱、莺儿赶围棋赌钱。一摞十个钱，他先赢了第一盘，得意洋洋，接着连输几盘，就有些着急。又该他掷骰子了，若掷七点就赢，掷六点让下家莺儿，掷三点就输。谁知他偏偏掷了一个二、一个幺，就急了眼，抓起钱就走。莺儿不愿意，宝钗劝她别计较，她就嘟囔：“还是当爷的，赖我们这几个钱。前儿跟宝二爷玩，他输那么多，还很高兴，最后几个人把钱乱抢，他笑笑就算了。”贾环却耍开赖，：“我怎么跟他比？我不是太太养的，你们都欺负我！”宝钗慌忙又劝他，又骂莺儿。宝玉来到，见了这般模样，就问怎么了。贾府家规森严，晚辈必须服从长辈，弟弟必须服从哥哥，贾环不敢做声，只是流泪。宝玉平日没架子，贾环不怕他，只怕家规。宝钗替贾环掩饰，宝玉：“大正月里哭什么？你原是来取乐的，倒自招烦恼，不如出去呢。”
    贾环回屋，向赵姨娘告状，是莺儿欺负他，宝玉又赶他走。赵姨娘就啐他，大骂：“谁叫你上高台盘了？下流没脸的东西！”恰巧凤姐儿从窗外过，就：“怎么了？兄弟们都是孩子，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数道他，这话干什么？他是主子，不好，有老爷太太呢，你就大口啐他？环兄弟，跟我玩去。”贾环平日就怕凤姐儿，慌忙出来，赵姨娘也不敢出声。凤姐儿问他到底为什么，他不敢不照实。凤姐儿问：“你输了多少钱？”贾环：“二百钱。”凤姐儿：“亏了你还是爷们，输一二百钱就这样？丰儿，取一吊钱，送他到姑娘们那去玩。”又告诫贾环：“你明儿再这样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你，再叫学里先生揭你的皮！为你不尊重，你哥恨得牙根直痒，不是我劝着，窝心脚把你肠子也踢出来！”
    宝玉、宝钗正话，有人报：“史大姑娘来了。”二人来到贾母房中，见贾母的娘家侄孙女史湘云正在笑，三人问好相见了。黛玉已先在这里，问宝玉：“从哪里来？”宝玉：“从宝姐姐家来。”黛玉不高兴，赌气回房。宝玉忙跟上来，：“好好的又生气了？就算我句错话，你也该在那里坐着，又自己回来生闷气。”黛玉：“你管我呢！”宝玉：“我怕你自己糟蹋自己身子。”“我死我的，与你何干？”“何苦来？大正月里，‘死’呀‘活’的。”二人就死死活活地拌起嘴。宝钗赶来，：“史大妹妹等你呢！”就把宝玉推走了。黛玉越发生气，在窗前泪。
    不一会儿，宝玉又来了，见她抽抽噎噎，就搜肠刮肚想找温柔话安慰她，她却抢先：“你又来做什么？死活凭我自己，横竖如今有人和你玩了，比我又会，又会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别来找我。”宝玉就劝，他和黛玉是姑舅姊妹，和宝钗是两姨姊妹，论亲戚也比宝钗亲，何况二人自一张桌子吃饭，一张床睡，互相看着长大的，宝钗才来没多久，他怎会舍亲而就疏呢？黛玉啐他，：“我不是为她，我是为我的心。”宝玉：“难道你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黛玉低头不语，宝玉又怕她在外面站久了伤风。正着，湘云过来，：“爱哥哥，林姐姐，你们整天一起玩，我来了也不理我。”黛玉就取笑她话咬舌头，把“二”成“爱”，掷骰子也要喊“幺爱三”。湘云：“我只求神佛保佑得一个咬舌头的林姐夫，叫你整天听‘爱’呀‘呃’呀，那时我才开心呢！”完，扭头就跑。黛玉随后赶来，宝玉忙双手拦住门框，隔开二人，代湘云求饶。黛玉拉他的手：“我要饶了云儿，再不活了！”湘云央告：“好姐姐，饶我这次吧！”宝钗也赶来劝，黛玉仍不依。直到有人来叫吃饭，方才作罢。饭后各自回房，湘云仍跟黛玉睡。
    次日天刚亮，宝玉就来到黛玉房中，见二人仍熟睡，黛玉裹得严严实实，湘云被只齐胸，一条雪白的胳膊伸在被外。他轻轻地给湘云盖好被。黛玉醒来，感觉到床前有人，就猜出是宝玉，睁眼一看，不出所料，问：“这么早跑来干什么？”宝玉：“不早了，快起来吧。”完来到外间。黛玉叫醒湘云，二人穿衣起来，洗了脸，翠缕要泼水，宝玉不让，凑着洗了脸。翠缕：“还是这个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呢？”宝玉也不理她，自己用青盐擦了牙，漱了口，让湘云替他梳头。湘云不愿，他就央求，湘云只好替他梳。他边与黛玉拌着嘴，边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挑了一点，就往嘴边送。湘云啪地一把打胭脂，：“不长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一语未了，袭人进来，见这光景，回来自己梳洗。宝钗进来问：“宝兄弟呢？”袭人冷笑着：“‘宝兄弟’哪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姊妹们好，也该有个分寸，不分白天黑夜地闹，任人怎么劝，都是耳边风。”宝钗暗忖：别看这丫头，倒有些见识。就坐下来，与她聊起家常。宝玉回来，宝钗起身就走。他困惑地问：“怎么你们谈得这么热闹，见我来了她就走了？”袭人不答。宝玉再问，她才：“我怎么知道你们的事。”宝玉见她脸上带气，笑着问：“怎么又动气了？”袭人：“我怎么敢动气？横竖有人服侍你，我还是跟老太太去。”边边合眼躺在炕上。宝玉惊慌地忙去劝慰，袭人闭着眼就是不理。宝玉问麝月，麝月也顶撞他。他自觉无趣，到自己床上躺下，不一时，就发出均匀的鼾声。袭人料他睡着，就起来拿斗篷给他盖上。他呼地把斗篷掀了，仍合眼装睡。袭人冷笑着：“从今后，你只当我哑了，再不你一声怎样？”宝玉猛地坐起问：“你劝也罢了，刚才又没劝，我进来就不理我，我还不知为什么，你又我恼了。”袭人：“你心里不明白，还要我？”
    宝玉到贾母那里胡乱吃了点儿饭，回到房中，索性连麝月都不理了，自己掀帘进里间。麝月要跟进去，被他推出来，她只好派两个丫头进去服侍。宝玉拿起一本书，歪在床上看，想喝茶了，抬头见床前站两个丫头，就问大些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丫头：“叫蕙香。”“谁给你起的？”“我原叫芸香，是花大姐姐给改的。”“你该叫‘晦气’。你姊妹几个？你是第几？”“姊妹四个，我最。”“你就叫四儿吧，别什么‘蕙’香‘兰’气的，玷污了好名好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