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 她变了，她没变

    半时后，《华丽舞曲》的最后一段旋律如同急促张扬的踏步声，洒在恢弘大厅的地面上。
    坐在观众席的松枝淳举起手臂，向台上放下乐器鞠躬的后辈们送去掌声。
    “感觉怎么样？”他声向身边人询问。
    户松友花和山见茉季同时开口，出截然不同的答案。
    “有点难。”
    “很不错呀~”
    听到对方的回答，两人隔着男生对视了一眼，很快又错开视线。
    松枝淳笑起来，向她们指了指出口的方向。
    “先去找大部队吧，我们路上再。”
    赶在下一个学校的队伍上台前静悄悄离开音乐厅，关上身后厚重的大门，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三人的存在。
    “她们现在在哪里？”男生打破了沉默。
    “……友奈酱让我们先去之前那个准备室。”户松友花拿出手机，“她们在后台通道被后面的队伍堵住了。”
    山见茉季轻轻吐出口气，看完后辈们的演奏之后，她似乎放松了不少。
    “那我们先过去吧。”
    走廊的柔软地毯遮掩住三人的脚步声，松枝淳用余光观察身边的少女们——她们似乎还沉浸在管乐的旋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感觉今年的吹奏部实力还不错啊。”他主动开口。
    “确实呢。”少女们这次异口同声了。
    山见茉季眨了眨眼，看向离男生更近的少女。
    “……友花不是有点难吗？”
    “毕竟全国金就那么几个嘛。”户松友花侧过脸对她笑了笑。
    “今年的吹奏部确实还不错，虽然没有实力很强的声部和solo，但是彼此的配合和情绪调动都很好。”
    “不过怎么呢……”她思考了下。
    “没有瑕疵并不等于出彩。她们肯定是够格进入全国大会的，能不能让评委们另眼相看，就不好了。”
    “毕竟竞争可是很激烈的。”少女望着前辈的眼眸。
    “只是不犯错的话，很难活到最后哦？”
    “我倒不这么觉得。”山见茉季不假思索地。
    夹在两人之间的男生脚步顿了顿——这好像是今天见面之后，学姐第一次旗帜鲜明地和户松唱反调。
    “其实我觉得友奈酱的solo和单簧管的soli都很不错呢。”
    户松友花回忆了下，“相对整体来，她们表现得确实更突出。”
    “会不会是友花的标准太高了呢？”山见茉季微微探出身体，看向另一边的少女。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让评委主动给自己发出邀请函呢。”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睫毛轻颤。
    “《华丽舞曲》算是难度很高的曲子了——不只是本身的演奏难度，还有镲、钹和铃鼓……这么有挑战性的自由曲选择，放在往年都是很少见的。”
    “而友奈酱她们能做到全程基本没有失误，这个完成度已经非常惊人了。”
    “我觉得评委们正是因为有着多年的评判经验，才能分辨出这种‘没有短板’的难能可贵之处。”
    “今年的羽丘高应该会是少见的自由曲得分比课题曲更高的队伍。”
    “友花可不能拿自己的标准作为评委的标准啊。”山见茉季不自觉地握紧右手。
    “你眼中的普普通通，或许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东西呢……”
    松枝淳感觉到身边的少女挽紧自己的手臂——她们交流的话题似乎脱离了吹奏乐的领域，开始谈论起别的内容。
    幸好准备室已经近在眼前，男生拉开大门，让少女们先走进去。
    虽然吹奏部的队伍还没回来，但是宽阔的准备室并不显得空旷。大家的乐器包三三两两地靠墙堆了一圈，上面还披着几件开衫——应该是有人在这里匆匆忙忙换上了制服外套。
    山见茉季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跟我们当初的准备室没什么区别嘛。”
    户松友花站在男生身边，拎着萨克斯包不话。
    少女不太喜欢准备室的环境，当初她就是在准备室里向淳君表白被拒绝的。
    “她们是不是要回来了？”松枝淳看向身后，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大门很快被再一次打开，拿着双簧管的友奈同学领着部员们走了进来。
    随着木门合拢，女生们伪装的镇定和礼仪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叽叽喳喳的兴奋议论声。
    “超紧张——一上台发现自己制服扣歪了吓死我了！”
    “我差点被后面的长号打到……”
    “第一排有个大叔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感觉好吓人……”
    准备室的空间一下子被拥挤的声音填满，站在角里的山见茉季眼角含着笑意——当初她带着部员们演奏完，大家也是这个样子。
    “前辈们感觉怎么样？”友奈酱挤到角的三人面前，大家才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诶？友花学姐和松枝前辈是什么时候来的？！”
    “好险，我差点就要换衣服了……”
    “旁边的是部长的山见前辈吗，看上去好温柔好有气质！”
    女生们一下子簇拥过来，户松友花露出温和的微笑。
    “大家都辛苦啦~表现得很不错，我们在观众席看得很惊讶呢！”
    “有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评价？”有人期待地问。
    “掌声不是很热烈吗？”山见茉季看向提问的女生。
    “我来之前有看你们在东京都大会的回放，《华丽舞曲》这么难的曲子，大家能在全国大会之前又取得进步，看来是非常努力呀。”
    “没错！”女生们欣喜而认同地点头。
    “最近这段时间练习得超辛苦的！”
    “我回家都没力气吃晚饭了！”
    松枝淳默默退到墙边，看着吹奏部的成员们围着两位学姐兴奋地个不停。
    像是鸡包围了母鸡，眼前的画面有些令人怀念，男生想起当初跟着吹奏部拍摄的日子。
    应该不只有他在怀念那时的光景——人群中的两位少女，脸上有些苦恼的笑容也显出同样的默契。
    时间似乎在房间里短暂地倒流起来，让关系复杂的三人回到那个满是汗水和旋律的、蝉鸣声声的夏天。
    十多分钟后，和后辈们拍完合照，少年少女走出准备室，找到了在走廊透气的友奈同学。
    “友奈酱，你们还不打算走吗？”
    拿着双簧管自拍的少女收起手机摇了摇头。
    “广内老师去找公会堂的负责人了，她想问问我们下午能不能使用音乐厅来练习。”
    “非常感谢前辈们能来观看公演，你们有事的话可以先走了。”
    山见茉季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少年少女，男生点了点头，应该是打算离开了。
    “友奈酱要带着我们的祝福加油哦~”她向后辈挥了挥手，“羽丘高在名古屋的表现肯定会比今天更好的！”
    “诶？”大场友奈愣了愣。
    “不是名古屋哦，是宇都宫。”
    “……宇都宫？”一旁的户松友花诧异地开口，“全国大会的会场换了吗？”
    “是的。”女生又拿出手机，“名古屋国际会议场在大规模改修，至少要三年才能重新使用。”
    “宇都宫是在枥木县吧？”松枝淳问了一句。
    “是的，虽然没有名古屋那么知名，但是从东京过去的话会方便许多呢。”
    “那感觉还是有些遗憾呐……”山见茉季声音轻轻的。
    “当初我们比赛完之后还去热田神宫求签了，本来想你们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去看看的。”
    “……”
    户松友花没有话，只是把右手伸进自己挎着的制服包里。
    当初她和学姐一起在热田神宫抽的签，依然还在包里。
    即使不打开，她也记得上面的文字。
    “亲密伙伴间忘记礼仪亦会有争执发生。心不清静，则有发生不意诽谤之虞。”
    “愿望：照顾他人则遂愿。”
    “等人：迟来。”
    “媒妁：耐心应对则遂愿。”
    “应以光明正大为第一，谨言慎行。”
    看着面前忽然安静下来的前辈们，大场友奈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那好像……确实有点可惜……”
    告别吹奏部的后辈，走出公会堂的大门，松枝淳看向身边沉默寡言的少女们。
    “怎么一下子都低气压了？”
    男生大致能猜到原因，不过比起猜来猜去，他认为有话直更好。
    “只是有些时过境迁的感觉。”户松友花抬起头向他笑了笑。
    “没想到连全国大会的会场都变了呢。”
    山见茉季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少女们在名古屋留下的回忆并不多，可对于彼此来都是同样的珍贵。虽然当时的心情并不相同，她们却在这一刻达成了奇妙的共振。
    而松枝淳只觉得松了口气——这次古怪的见面终于要结束了。
    “友花打算直接回家吗？”他看向身边的少女，“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户松友花看向另一边，“学姐现在就回家吗？”
    “嗯。”山见茉季回过神，“我坐地铁回去，东中野跟这边就隔着几站路。”
    东中野吗……少女扬起唇角，亲昵地抱住学姐的手臂。
    “我要去高円寺买衣服呢，正好和学姐是同路~”
    她转过头看向男生，蜂蜜色的眼眸一眨一眨。
    “要么淳君先回家？”
    “……”看着她狡黠的目光，松枝淳有些犹豫。
    虽然不知道户松突然想做什么，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出乎他意料的是，山见茉季反而主动搭住了身边少女的手。
    “我没问题的，松枝同学先回去就好。”
    站上中央本线的月台，电车来临之前，松枝淳望向站在对面的少女。
    少女们挽在一起的手臂已经松开，不过姑且还是相安无事的模样。
    注意到男生的目光，户松友花和山见茉季不约而同地露出甜美的微笑，意思是让他安心。
    对向的电车很快驶来，目送自己的恋人上了车，户松友花拿出手机看了看。
    淳君没有给自己发来消息，是对她还算放心吗？
    “所以……友花找我有什么事呢？”站在她身边的少女轻声问。
    她抬起头，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过脸若无其事地问。
    “学姐依然还喜欢着淳君啊。”
    这不是一句疑问句，山见茉季也没有遮掩，而是无言地挺起胸脯、肯定地点头。
    “是的，我还喜欢着淳君。”
    她的称呼让户松友花微微眯起双眼，少女紧接着问。
    “你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山见茉季吸了口气。
    “如果友花的是松枝同学的感情关系，我是知道的。”
    “毕竟，是我劝他走上这条路的。”
    月台上沉默了一瞬，只剩下两人身后的乘客脚步声。
    户松友花讶异地眨了眨眸子，随后恍然微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
    “看来学姐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普普通通啊。”
    “或许我还得感谢你呢。”她唇角勾起俏皮的弧度。
    “……不需要。”山见茉季摇了摇头，“我也是为了自己、为了松枝同学，才这么做的。”
    “所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户松友花向她迈出一步，长而直的清纯黑发摇曳。
    “你已经准备好和其他人分享淳君了？”
    “……”山见茉季毫不避让地和她对视着，两人的胸口贴在一起。
    “我是提出这些的人，当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要能让淳君获得真正的幸福，我愿意做任何事。”
    少女的话语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有力——因为她已经付出了离开家族的代价，还要看着喜欢的人和自己曾经的好友在自己面前亲昵。
    户松友花后退一步，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驶来的列车。
    “现在的学姐，还真是令人佩服……”
    她回过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那学姐就拼命努力吧。”她对表情紧绷的少女。
    “我不会给你找麻烦，想让淳君回心转意，我知道有多难。”
    “至于以前的事……”户松友花侧过脸，看着掠过的电车上映出自己飘扬的黑发。
    “我现在很幸福，幸福到足以暂时忘记之前的痛苦。”
    “我不会原谅你。”
    列车带起的风有些冷，少女们拢紧身上的衣服
    “不过如果能一直幸福下去，那一直忘记，好像也不错。”
    山见茉季这才松了口气。
    电车停了下来，月台上的行人陆续钻进车厢，户松友花最后看了自己的学姐一眼。
    “你上车吧，我就算了。”
    转过身逆着人流走出月台，她按住耳畔扬起的发丝。
    山见茉季回来总比望月遥回来要好，起码学姐还算是好拿捏的……
    少女的想法就是如此简单。
    况且学姐得没错，自己又不是“评委”，再怎么阻挠也没什么用。
    “……”
    独自转进通向对面月台的通道，户松友花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刚刚和自己对视的那双眼眸。
    要学姐哪里变化最大，应该就是她的眼睛吧……
    山见茉季走进车厢，她眼里坚定的光彩更胜往昔。
    却温柔依旧。